敢不敢?
他当然敢!
他为什么不敢!
这是他从火里抢出来的铁证!
是扳倒赵家,为蔡成功报仇,为人民伸张正义,洗刷他身上所有耻辱的唯一希望!
一股滚烫的血气直冲头顶。
“祁同伟,你等着!”
侯亮平几乎是把这几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
他扭过头,不再看祁同伟那张让他恨到骨子里的脸,转身,踉跄着向外冲去。
他要打电话。
立刻!马上!
他要向北京汇报!
他要亲手把这枚他从火里刨出来的“核弹”,投向那个他过去想都不敢想的层级!
他需要一场胜利,一场不计任何代价的、酣畅淋漓的胜利!
就在他拨开一名挡路的消防员,即将冲出档案室大门的瞬间。
一个平静到近乎冷漠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亮平。”
不是命令,也不是劝阻,只是轻轻地叫他的名字。
侯亮平前冲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
他整个身体都僵住,一寸一寸地转过身。
钟小艾不知何时站在那里。
她没有穿制服,只是一身简单的黑色便装,与周围所有的混乱、紧张、狼狈都格格不入。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走到他面前。
钟小艾没有看他,而是伸出手,从他那只因用力而青筋毕露的手中,轻轻拿过那份文件。
她的动作很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侯亮平的手指一松,那份被他视作翻盘希望和救命稻草的文件,就这么轻易地到她的手里。
钟小艾低头,随意地翻了翻。
那份足以让整个汉东政坛天翻地覆的“罪证”,在她眼中,似乎真的与一张被水泡过的废纸没什么区别。
“你以为,”她终于开口,抬起头,直视着侯亮平,“你拿到了屠龙刀?”
侯亮平的嘴唇翕动。
“这是……赵立春的亲笔!这是铁证!”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连自己都觉得虚弱不堪。
“铁证?”
钟小艾带着不带任何感情的讥讽。
“亮平,你来汉东这么久,还是这么天真。”
她晃了晃手里的文件,纸张上的水珠滴落在她的鞋尖上。
“在汉东,这上面的签名,是天。”
“但在京城,”她停顿一下,“这连一张能上牌桌的废牌,都算不上。”
侯亮平整个人都懵,脑子嗡的一声。
他完全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废牌?
这怎么可能是废牌!
他从火里……
钟小艾看穿他茫然的样子,像是老师在看一个不开窍的学生,脸上流露出一丝极淡的怜悯。
“特殊时期的特殊批示,在那个年代,要搞活经济,谁的手里没有几份这样的‘历史遗留文件’?”
“靠这个,就想动一个在任的副G级?”
她轻轻摇摇头,声音也轻得像在陈述一个妇孺皆知的常识。
“你是在讲笑话。”
轰!
侯亮平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所有的信念,他复仇的支点,他赖以翻盘的根基,在这一句话面前,被抽得一干二净。
讲笑话……
他费尽心机,不惜调动所有力量,从一场精心策划的大火里抢出来的东西……是一个笑话?
那他算什么?
舞台上那个最卖力的小丑吗?
“不!不可能!”他猛地嘶吼起来,“上面写得很清楚!土地性质变更……为山水集团牟利……这就是证据!”
他语无伦次地辩解,像个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所以呢?”钟小艾反问。
“所以,它是一个完美的引子。”
她将那份湿软的文件,动作优雅地折叠起来。
“一份足以让赵瑞龙,万劫不复的引子。”
赵瑞龙。
这个名字让侯亮平混沌的脑子,强行清醒一瞬。
“我下来,”钟小艾看着他,一字一句地继续说,“家里让我下来,要的就是这个。”
家里……
侯亮平的身体剧烈地晃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他终于反应过来,钟小艾此刻的身份,不是他的妻子。
她是代表着京城某个他无法触及的圈子,来传递一份不容置疑的意志。
“这份东西,动不了老的,但足够把小的死死钉住。赵家在汉东盘踞二十年的利益网络,会因为这个‘引子’,被我们名正言顺地连根拔起。”
“这,才是它真正的价值。”
侯亮平呆呆地看着她,看着她手里的那份文件。
那东西在他手里,是复仇的利剑。
在她手里,却变成一把撬动利益格局的手术刀。
他忽然想到什么,猛地转过头,视线越过狼藉的现场,死死盯住不远处那个始终沉默着的身影。
祁同伟。
从钟小艾出现开始,他就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个置身事外的观众。
一个无比可怕的念头升起。
“祁同伟……”
钟小艾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他很聪明。”
“他比你,更懂京城需要什么。”
“他知道这份东西杀不了赵立春,但他更知道,这份东西,是我们最想要的投名状。”
“所以,他放了这场火,演了这出苦肉计,把他恩师的政治生命都当成祭品,亲手把这把刀,塞到你这个他最大的敌人手里。”
侯亮平的呼吸,彻底停滞。
他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都在感受那种深入骨髓的羞辱和寒冷。
他被骗了。
被耍了。
他自以为是的正义,他孤注一掷的复仇,在这些人的眼里,从头到尾,就是一场戏。
一场早就写好剧本的戏。
而他,是那个最投入,也最可笑的演员。
钟小艾走上前,最后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没有夫妻间的温情,只有对一个工具的审视,彻底击碎他最后的骄傲。
“祁同伟把刀递给你,不是让你杀他。”
“是让你替他,也替我们,去捅开赵家这颗盘踞在汉东的毒瘤。”
她说完,不再看侯亮平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她拿着那份折叠好的、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文件,转身,踩着积水,径直从侯亮平的身边走过。
她走向的,是那个一直站在阴影里的,祁同伟。
“祁厅长,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是。。。。。。”
钟小艾看着面不改色的祁同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