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岚城在血色夕阳中艰难地喘息。
城墙的豁口像巨兽狰狞的伤口，城内处处是断壁残垣，焦黑的木料与瓦砾间，未及清理的尸体和干涸的血迹诉说着白日的惨烈。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尘土与淡淡的、尚未完全散尽的净化气息混合的味道。幸存的军民在疲惫中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与庆幸，默默进行着最基本的清理和救治工作。
城主府旧址的静室内，林逸持续为苏婉清的灵体渡入源力。她的身影比之前凝实了一点点，至少不再像风中之烛般明灭不定，但依旧透明脆弱，陷入深沉的修复性沉睡中。林逸脸色依旧苍白，强行调动高阶法则之力的后遗症和灵魂的损耗，并非短时间内能够恢复。但他必须撑住，至少在婉清初步稳定、北岚城度过最危险的虚弱期之前。
静室外，临时搭建的指挥所内，烛火通明。
慕容芷左臂重新包扎妥当，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玄色劲装，尽管眉宇间带着浓浓的疲惫，眼神却锐利如初。她正听取着各处汇总的伤亡与损失报告，手中炭笔在粗纸上快速记录、勾画。
“……初步统计，战死将士四千七百余人，城内青壮百姓死伤逾万，房屋损毁超过六成。粮仓被焚毁两处，存粮损失约四成。卧牛山阵法核心外围损毁严重，核心阵盘有裂痕，但似乎被一股强大的净化力量保护，未完全破碎，暂时无法评估修复难度和时限。”一名声音沙哑的文吏捧着册子，沉重地汇报。
“柳统领伤势如何？”慕容芷更关心人的损失。
“柳统领内腑受创，经脉有多处灼伤，是玄水宫的‘玄冥寒劲’所致，所幸未伤及根本。随军大夫已用上好的伤药和内丹稳住伤势，需要静养至少月余。”另一名负责医疗的军官回道。
慕容芷微微颔首，柳乘风的命保住了，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她目光扫过在场的几名核心军官和风影卫头目，人人带伤，神色疲惫却坚毅。
“将士们和百姓的情绪如何？”
“回将军，士气……很高，甚至有些亢奋。林大人……城主他归来时展现的神迹，还有轻易击败曹阉狗和靖北侯的威势，大家都看在眼里。现在城内都在传，城主是天神下凡，是来拯救北岚城的。只是……”一名军官犹豫了一下，“只是也有些惶恐，怕朝廷不会善罢甘休，会派更厉害的人或者更多军队来报复。另外，不少百姓在打听，城主……是否真的成了神仙？会不会离开？”
慕容芷沉默。这正是她所担忧的。林逸的回归和展现的力量，是一剂最强的强心针，但也带来了新的不确定性。人心在极端刺激后，容易走向狂热或恐惧两个极端。而朝廷的反应，更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传令下去，”慕容芷沉声道，“第一，所有救治、抚恤事宜必须立刻落实，阵亡将士名录要尽快核实，厚恤其家。第二，组织青壮，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开始清理废墟，规划临时住所，分发存粮，务必保证所有人不被冻饿。第三，加强四门及城内巡逻，谨防溃兵或奸细作乱。第四……”她顿了顿，“关于城主之事，任何人不许妄加议论、传播谣言。城主只是修炼有所成，关键时刻赶回与我等共御外敌，并非什么神仙鬼怪。北岚城的未来，要靠我们每一个人脚踏实地去重建，而不是寄托于虚无缥缈的传说。”
“是！”众人领命。
这时，静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林逸走了出来。他的脸色比之前好了一些，但依旧带着明显的倦色。
“林逸，婉清她？”慕容芷立刻起身。
“暂时稳住了，但本源损耗太大，需要长时间的温养和合适的灵物补充。”林逸声音有些低沉，走到铺着简陋地图的木桌前，“城里的情况我都听到了。慕容，辛苦你了。”
“这是我该做的。”慕容芷摇头，将目前的情况和她的安排简单复述了一遍，最后问道，“朝廷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逸身上。
林逸看着地图上标注的北岚城位置，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他的眼神恢复了冷静与深邃，那种俯瞰法则的淡漠感淡去，属于林逸的理智与谋划重新占据主导。
“曹正淳重伤垂死，靖北侯魏天雄同样重伤，数万大军溃败。短时间内，朝廷很难再组织起一场同样规模的、有足够统帅和士气的进攻。”林逸分析道，“那位陛下，此刻应该更震惊于我的‘力量’，而非立刻想着报复。他会猜忌，会调查，会试图弄清我力量的来源和极限。”
“所以，我们有一段喘息时间。”慕容芷眼睛一亮。
“不错。但这段时间不会太长，也不会平静。”林逸手指划过地图，“朝廷明面上可能会暂时沉默，甚至发一道不痛不痒的申饬檄文，占据道义高点。但暗地里，手段只会更多、更阴毒。经济封锁、外交孤立、策反我们内部的动摇者、收买江湖败类进行暗杀破坏、甚至……引动北方蛮族或其他敌对势力来消耗我们。”
众人闻言，心中一凛。确实，比起正面大军，这些暗处的冷箭更难防范。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一名风影卫头目问道。
“内紧外松，加快发展。”林逸眼中闪过一丝锐芒，“第一，立刻修复卧牛山阵法，这是北岚城的根本防御和灵气来源，我会亲自处理。第二，慕容，你负责内政民生，以最快速度恢复秩序和生产。我之前留下的那些工坊图纸和技术，可以全面铺开了，尤其是水泥、简易纺纱机、改良农具，先解决住、衣、食的问题。第三，柳乘风醒来前，风影卫由我直接接管，全力向外渗透，我要知道朝廷、各大门阀、江湖势力对我们此战的所有反应和动向。”
他顿了顿，看向慕容芷：“另外，以我的名义，起草一份告四方书。内容主要有三点：一，陈述靖北侯与曹正淳勾结，无故兴兵，荼毒百姓之罪。二，表明北岚城自卫反击之立场，并展示我军重大伤亡与损失，占据受害者和被迫反抗的道德高地。三，宣布北岚城即日起，实行临时军管和自治，一切政令暂由城主府出，不再接受朝廷涉及军务及重要人事的乱命，直至朝廷给出公正交代、严惩祸首、赔偿损失为止。”
“这……这是要公然割据？”一名老成些的文吏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割据，是‘被迫临时自治’。”林逸纠正道，语气带着一丝冷嘲，“朝廷先撕破了脸，我们只是保护自己。这份告示，不是给朝廷看的，是给天下人，给那些对朝廷不满的势力，给还在观望的州府看的。我们要争取同情，争取时间，也要看看，这天下到底有多少人，对如今这位陛下和朝廷，心存不满。”
慕容芷深深看了林逸一眼。他不仅拥有力量，更拥有运用力量的智慧和政治嗅觉。这份告示，既强硬地划出了底线，又留下了转圜余地，更是在主动搅动天下风云。
“我明白了，我会尽快拟好。”慕容芷点头。
“还有一件事，”林逸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派人去接应剑阁的援军，妥善安置，厚礼相谢。他们是雪中送炭的恩人，北岚城铭记于心。同时……暗中查一查，玄水宫此次出手，是他们自己的意思，还是背后有其他人的影子。”
玄水宫，这个一直隐于暗处、与朝廷和各方势力牵扯不清的江湖大宗，此次明目张胆地介入朝廷对北岚城的战事，绝不仅仅是为了帮曹正淳那么简单。其背后，或许有更深的水。
会议结束，众人领命而去，各自忙碌。静室内，又只剩下林逸和沉睡的苏婉清。
林逸走到苏婉清灵体旁坐下，轻轻握住她虚幻的手，低声道：“婉清，你且安心休养。外面的风雨，我会挡住。等你醒来，我一定还你一个安宁的北岚城，一个……不一样的天下。”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地图，手指无意识地描摹着大周的疆域轮廓，眼神幽深。
归墟一行，让他拥有了改变规则的力量，但也让他更清晰地看到了这个世界的“残缺”与“枷锁”。北岚城只是起点，他要做的，远比守住一座城池更多。
而此刻，千里之外的神都，皇宫御书房内。
“砰！”一个珍贵的青玉镇纸被狠狠摔在地上，粉碎。
身着明黄常服的中年帝王，脸色铁青，胸膛微微起伏。下方，几名心腹重臣和武将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
“废物！都是废物！数万大军，监军督主，竟被一人击溃！朕的脸面，朝廷的威严，都丢尽了！”皇帝的声音压抑着雷霆之怒。
“陛下息怒！”首辅叩首，“那林逸……恐非寻常武者，其所用之力，似涉……天地法则。此事，已非普通兵事可解。”
“法则？”皇帝眼中寒光一闪，“查！给朕查清楚，他究竟得了什么机缘！还有，北方那几个老怪物，还有海外仙山的人，都给朕去问！朕就不信，这天下，就没人制得了他！”
他缓缓坐回龙椅，手指敲打着扶手，语气阴冷：“北岚城……林逸……你想自治？朕倒要看看，你能‘自’多久。传旨：北岚城林逸，擅起边衅，重伤大臣，形同谋逆。然朕念其或有苦衷，且北地新遭兵祸，民生凋敝，暂不予征伐。着北岚城即刻解除军管，交出肇事凶徒，由朝廷派遣新任官吏接管，林逸本人需入京自陈，听候发落。若抗旨不遵……则视为叛逆，天下共讨之！”
“另，密令‘影龙卫’潜入北岚，搜集林逸一切情报，特别是其力量来源和弱点。联系‘玄水宫’宫主，朕要亲自见他。还有，给靖北侯世子传信，告诉他，想为父报仇、重振侯府，就看他的表现了。”
一道道命令，带着帝王的愤怒与算计，从御书房传出，融入神都的夜色，化作更汹涌的暗流，悄然涌向北地那座刚刚经历血火、正在艰难重生的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