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正在爬升,驱散了山间的薄雾,将雄口阵地的轮廓清晰地勾勒出来。阵地上,战士们在有条不紊地搬运着石头和沙袋——这些宝贵的沙土是从不远处的河滩辛苦挖运来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大战来临前的压抑。
突然,东北边的天际传来一阵低沉而密集的嗡鸣声,初时细不可闻,旋即迅速放大,如同成群嗜血的铁蜂振翅而来。
“飞机来了!进洞!进洞!快!隐蔽——!”观察哨声嘶力竭的呐喊瞬间刺破了清晨的宁静,在各处阵地上空回荡。
指战员们的反应比普通战士更快,他们连喊带拉,催促着还在整备工事的战士们迅速躲避。得益于昨日近乎严苛的整训和反复强调,战士们虽然心头一紧,动作却不敢有丝毫迟疑,如同受惊的土拨鼠般,纷纷就近钻入昨天才紧急挖掘、加固好的猫耳洞(防炮洞)中。
“蜷缩起来!后背贴紧洞壁!张嘴!用手捂住耳朵!”班长、排长们的声音在狭窄潮湿的防炮洞里响起,急促地传授着保命的技巧。战士们立刻照做,身体紧紧蜷缩,尽可能减少暴露面积,张大嘴巴以平衡爆炸产生的巨大冲击波对耳膜和内脏的压力,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将头埋低。
此刻,将指挥部转移到半山腰一处视野也更开阔的用地形架木头泥土石头组成的指挥室内的秋成,正通过巧妙伪装的观察孔,举着那具民24式望远镜,死死盯住东北方的天空。他的脸色凝重如水,牙关不自觉咬紧。
只见灰色湛蓝的天幕下,三个三机编队,共九架涂着青天白日徽记的双翼轰炸机,正以一种近乎炫耀的、低空掠袭的姿态,朝着雄口阵地俯冲而来。它们飞得如此之低,甚至连飞行员都能模糊看到,那引擎的咆哮声震得人心脏都跟着颤抖。它们根本无视地面可能存在的微弱抵抗,傲慢地选择了最能保证投弹精度的低空航线。
“战斗开始了……”秋成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低沉而冰冷。
他的话音未落,天空中的死神已然挥下了屠刀。一颗颗黑乎乎的航空炸弹如同熟透的腐烂果实,脱离了机腹的挂架,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啸声,朝着下方红褐色的阵地垂直砸落!
“轰——!!!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瞬间连成一片,地动山摇!仿佛整个雄口地区都在痛苦地呻吟。巨大的火球裹挟着黑烟冲天而起,灼热的气浪向四周疯狂扩散,卷起漫天尘土和碎石。
一颗炸弹直接命中了一段战壕前的沙袋工事,垒得结结实实的沙袋瞬间被撕碎、炸飞,里面的沙土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混合着硝烟,将附近的一段交通壕几乎掩埋。
另一颗炸弹则不偏不倚,落在了一个猫耳洞的正上方!“轰!”一声闷响,剧烈的爆炸直接摧毁了洞顶的支撑结构,整个防炮洞瞬间坍塌,将里面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几名战士彻底活埋,只有几缕灰尘从缝隙中缓缓溢出,再无生息。
一个精心布置的、用巨石伪装的机枪火力点更是被重点照顾,一枚炸弹在附近爆炸,狂暴的冲击波将沉重的机枪扭曲成麻花,抛飞到十几米外,碎石和木屑如同雨点般溅落,这个火力点彻底报废。
也有近三分之一的炸弹偏离了目标,落入阵地后方蜿蜒的良村河中,炸起一道道高达数米的水柱,河水被瞬间染成了浑浊的泥黄色。
左、中、右三个主要阵地群,无一幸免,全都笼罩在这片钢铁与火焰的风暴之中。硝烟弥漫,遮天蔽日,原本清晰的阵地轮廓变得模糊不清,只有不断闪耀的爆炸火光和持续不断的巨响,证明着这片土地正在承受着何等残酷的洗礼。
指挥部里,秋成通过望远镜目睹着这一切,握着镜筒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拳头紧紧攥起,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一股混合着无力感和滔天怒火的情绪在他胸腔中翻涌、冲撞。
“妈的!”他猛地一拳砸在身边的土壁上,震落簌簌尘土,“老子要是有防空炮,哪怕就一门!老子就把这群嚣张的苍蝇全他妈当靶子打下来!”
这愤怒的咆哮,道出了此刻所有红军指战员的心声。面对来自空中的绝对威胁,他们几乎没有任何有效的反击手段,只能被动地蜷缩在简陋的工事里,用血肉之躯硬抗这毁灭性的打击。也正因为红军几乎没有防空能力,国民党的飞机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低空飞行,精准投弹,姿态跋扈到了极点。
(也正是因为敌机飞行高度如此之低,才为后世战史中记载的,某些极端情况下,红军战士用步枪、轻机枪集火射击,创造过击伤甚至击落敌机的奇迹,埋下了一丝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当最后一架敌机在视线尽头变成一个小黑点,阵地上幸存的人们还未来得及喘口气,西南的天际再次传来了那令人心悸的嗡鸣。
“又来了!妈的,还没完!隐蔽!快隐蔽!”观察哨的声音已经嘶哑,带着一丝绝望。
只见刚刚离去的机群,在远空划出一道巨大的弧线,竟然调转机头,再一次朝着雄口阵地俯冲而来!它们显然是从距离此地不算太远的南城机场起飞的——自从国民党军占领该地后,便紧急抢修了跑道,使得这些空中死神能够频繁出动,对苏区腹地实施反复蹂躏。
这一轮轰炸,比起第一轮更加精准,也更加残酷。飞行员们似乎根据第一轮投弹的烟尘校正了目标,炸弹如同长了眼睛般,重点照顾那些疑似指挥所、机枪阵地和人员聚集的区域。
“轰!轰轰——!”
爆炸声再次密集地响起,比之前更加集中,更加致命。刚刚经历了一轮摧残、尚未完全平复的阵地,再次被卷入烈焰与钢铁的漩涡。一段本就摇摇欲坠的战壕被彻底炸平,几个来不及深挖的猫耳洞在近失弹的冲击下再次发生坍塌,烟尘混合着硝烟,形成浓密的黄黑色烟幕,笼罩在整个山头和阵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