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燃站在原地,风从战场边缘卷起灰屑,打在脸上像细小的砂砾。他望着山巅,那道灰雾身影依旧未动,可刚才神使消散前的话还在耳边回荡——“你还等谁?”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穿透凝滞的空气:“你到底是谁?”
话音落下的瞬间,山巅的身影动了。
它抬起手,动作缓慢,仿佛隔着千山万水。掌心浮现出一枚灰晶,与他胸口那枚同源同形,表面流转着相似的裂纹。没有言语,也没有逼近,只是静静展示着那颗核心。
牧燃呼吸一沉。
那不是敌人的信物,也不是某种考验的象征。那是他自己的东西,是拾灰者命脉所系的烬源。可它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在另一个“自己”的手中?
他迈步。
左脚落下时,地面裂开一道细缝,灰光从中溢出,映出一段画面:一个少年倒在地上,浑身焦黑,手臂已经化作飞灰,嘴里还在喊妹妹的名字。那是百年前的某一次尝试,他记得那一战,也记得自己最终没能冲破屏障。
再走一步,右脚踩下,又一道记忆浮现——千年前的雪原上,他背着重伤的牧澄狂奔,身后追兵如影随形。那一夜,他点燃了半身灰烬,换来了短暂的逃脱。可三天后,她在怀中断气,被星辉锁链强行拖走。
每一步都像踩进过去的尸骸里。
他不停,继续向前,哪怕双腿已开始崩解,哪怕胸口的灰晶因共鸣而发烫。他知道,这不是幻象,也不是溯洄的陷阱。这是事实——每一次失败,都会留下一个残影,而这些残影,最终汇聚成了守门人。
当他走到第五步时,整片战场边缘开始扭曲。
左侧是百年前的营地,篝火未熄,战士们还在操练;右侧却是未来某一刻的废墟,天空裂开,星辰坠落,大地被灰河淹没。正前方,则是一场神战的残影:无数星将围攻一人,那人手持灰刃,全身燃烧,怒吼着斩向天幕。
而在所有时间线中,那个人都是他。
少年、青年、老者、将灭之躯……形态不同,命运一致。他们都在试图逆流而上,都在燃烧自己,试图撕开那层遮蔽真相的天幕。可无一成功。
牧燃停下脚步,闭上眼。
神使的记忆还在脑中翻涌,那些画面不再是碎片,而是连成了一条线。他终于看清了溯洄的本质——它不是天然存在的规则,而是伤痕。是初代灰君为逆转时间、拯救万族所留下的创伤。而这道伤痕,需要不断有人牺牲,才能维持倒流。
每一次逆流,都需要一个“牧燃”成为守门人。
所以守门人从来不是外来的存在,也不是某个古老意志的化身。它是失败者的集合,是轮回的代价,是这条路上所有未能走完之人的残响。
他睁开眼,低声道:“所以……我不是来打破闭环的。我是闭环本身。”
话音刚落,天际震动。
一道灰黑色的河流从高空垂落,逆向上涌,如同倒悬的瀑布。河面不流动,却映照出万千影像——每一个纪元的他,都在挥剑。有的年少轻狂,有的满身疮痍,有的只剩骨架仍在前行。他们动作同步,目标一致:斩向那片封锁一切的苍穹。
现实战场随之震颤,地面龟裂,浮现出巨大符文阵列。牧燃正立于阵眼中央,胸口灰晶剧烈跳动,几乎要脱离躯体。他感到一股牵引力从河流传来,像是血脉深处的召唤。
他知道,那是属于“最初”的记忆正在苏醒。
就在这时,风里传来一句低语,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又清晰得刺入骨髓:
“而你……是最接近本源的那个。”
是神使最后的声音。
牧燃抬头,望向溯洄之河的最高处。那里有一个身影尚未挥剑——穿着最普通的拾灰者粗衣,脸上还带着一丝犹豫,正是现在的他。
其他所有残影都已经完成动作,唯有这个“现在”的自己,仍停在起点。
他知道,这一剑若不出,他也将成为河中一影,永远困于守门之责。可一旦出手,便是彻底踏入命运的核心,再无回头路。
灰晶在他胸口嗡鸣,裂纹蔓延至脖颈,皮肤下灰纹游走如活物。他的左臂开始飘散,化作细灰随风而起,却没有停下。他缓缓抬起右手,握住了腰间的灰刃。
刀柄冰冷,却与掌心契合如生来一体。
他不再看山巅,也不再望河流。目光只落在前方那片虚空中,仿佛能透过层层时间,看到牧澄被锁在神核中的模样。
手指收紧。
刀鞘发出一声轻响,刃尖微露,一道灰芒划破凝滞的空气。
远处,守门人依旧伫立,面容与他完全相同。它没有再抬手,也没有再展示灰晶。只是静静看着,像在等待一个注定到来的选择。
牧燃深吸一口气,脚下一踏。
地面炸开,符文阵列全面激活,灰光冲天而起,与溯洄之河形成共鸣。他的身体开始离地漂浮,周身环绕逆流而上的灰屑,如同被时间本身托起。
灰刃彻底出鞘。
他举剑过肩,对准苍穹,声音沙哑却坚定:
“你说我走不出闭环?”
剑锋微颤,灰焰自刃尖升腾。
“那我就烧了这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