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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安乐骄纵

房州的雨,总是带着一股子化不开的湿冷。李显蜷缩在破旧的土炕上,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怀里紧紧抱着刚出生的女儿。韦后坐在一旁,用粗糙的麻布擦拭着婴儿皱巴巴的小脸,眼泪无声地落在襁褓上。

“给她起个名字吧。” 韦后的声音带着产后的虚弱,还有一丝对未来的茫然。他们已经在这偏远的房州住了五年,从曾经的帝后沦为流放罪臣,日子过得像这土炕一样,又冷又硬。

李显看着女儿紧闭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微微动着,忽然觉得心里一暖。他伸出冻得发僵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女儿的脸颊:“就叫‘裹儿’吧。她出生时,连块像样的襁褓都没有,只能用我的旧袍子裹着……”

李裹儿,后来的安乐公主。这个名字里藏着父母最深的愧疚 —— 他们没能给她一个尊贵的出身,只能在流放的寒夜里,用一件旧袍子为她抵御风寒。那时的李显不会想到,二十年后,这个被他捧在手心的女儿,会变成大唐最骄纵的公主,将 “安乐” 二字,活成了一场荒诞的闹剧。

一、金枝玉叶的野望

神龙元年的洛阳,神都苑的牡丹开得泼天富贵。安乐公主的府邸刚刚落成,朱红的宫墙比东宫还要高半尺,门前的石狮子嘴里镶着纯金的滚珠,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

“公主,这是江南进贡的鲛绡,您看看做件披风如何?” 侍女捧着一匹轻纱上前,那纱薄如蝉翼,上面用金线绣着缠枝莲纹,据说一匹就值万两白银。

安乐公主正对着铜镜试戴新制的凤钗,那钗上的珍珠有鸽卵大小,是波斯商人辗转送来的贡品。她瞥了一眼鲛绡,漫不经心地说:“太素了。太平公主前日得了件孔雀裘,用了一百只孔雀的尾羽,你去跟尚衣局说,给我做件百鸟裙,要比她的更花哨。”

“百鸟裙?” 侍女吓了一跳,“公主,百鸟裙是则天大圣皇帝时期的规制,只有皇后才能穿……”

“她能穿,我为什么不能?” 安乐公主猛地转过身,凤钗上的珍珠晃得人眼花,“我是当朝公主,父皇的亲女儿,难道还比不上一个过气的长公主?”

侍女不敢再劝,连忙躬身应下。

这时,内侍匆匆进来禀报:“公主,陛下派人送了些东西来。”

安乐公主走到前厅,只见十几个内侍抬着十几个箱子,打开一看,里面全是金银珠宝、古玩字画。最显眼的是一对羊脂玉瓶,瓶身上雕刻着瑶池仙境,一看就是宫廷珍藏。

“父皇又给我送这些?” 安乐公主撇撇嘴,语气里带着不满,“我说了,我想要吏部那个侍郎的位置给我夫君武崇训,他怎么总装听不懂?”

送东西来的内侍赔笑道:“陛下说,吏部侍郎是朝廷重臣,恐不合规矩。这些都是陛下私库里的东西,特意给公主补身子的。”

“规矩?” 安乐公主冷笑,“在房州的时候,父皇可不是这么说的。那时他抱着我说,将来要是能回去,天下的好东西都给我。现在当了皇帝,就忘了当初的话了?”

她随手拿起一只玉簪,狠狠摔在地上:“告诉父皇,我不要这些破烂,我就要那个侍郎的位置!他要是不给,我就去宫里哭,让他没法上朝!”

内侍吓得脸色发白,连滚带爬地去回话了。

安乐公主看着满地的碎玉,忽然觉得无趣。她想起前日去太平公主府里赴宴,太平公主穿着紫袍玉带,与朝臣们议事,那副指点江山的样子,让她心里像被猫抓一样痒。

“武崇训,” 她对刚走进来的丈夫说,“你说,我要是当了皇太女,将来像祖母一样做皇帝,好不好?”

武崇训是武三思的儿子,靠着安乐公主的关系才得以上位。他连忙附和:“公主天纵奇才,比那些皇子强多了,做皇太女有何不可?等公主当了皇帝,我就是驸马都尉,到时候……”

“到时候你就给我管好武家的人。” 安乐公主打断他,“别让你父亲总觉得我离不开你们武家。”

武崇训讪讪地闭了嘴。

几日后,安乐公主闯进紫宸殿的偏殿,李显正在批阅奏折,见她进来,连忙放下笔:“裹儿,你怎么来了?”

“父皇!” 安乐公主扑到他怀里,摇着他的胳膊撒娇,“您给我封个皇太女吧!您看祖母能当皇帝,太平姑姑能参政,我为什么不能做皇太女?”

李显被她摇得头疼,连忙道:“裹儿,这可不行。自古以来,哪有女子做皇太女的?”

“为什么不行?” 安乐公主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您是不是不疼我了?在房州的时候,您说我是您的心头肉,现在有了儿子,就把我忘了?”

她说的儿子,是李显的第三子李重俊。李重俊的生母出身低微,一直不受宠,最近却被立为太子,这让安乐公主心里很不舒服。

“胡说什么?” 李显叹了口气,“重俊是太子,将来要继承大统的,这是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安乐公主不依不饶,“您是皇帝,您说的话就是规矩!您要是不答应,我就…… 我就死给您看!”

她说着,就往柱子上撞去。李显吓得连忙拉住她,又是哄又是劝:“好了好了,父皇答应你,这事…… 容父皇再想想,好不好?”

安乐公主见他松口,立刻破涕为笑:“这才是我的好父皇!”

她得意洋洋地离开了偏殿,没看到李显望着她的背影,脸上满是无奈与忧虑。

二、百鸟裙下的血

安乐公主想要做皇太女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洛阳城。百姓们私下里议论纷纷,说 “当年的武则天还没这么荒唐”,大臣们更是忧心忡忡,却没人敢站出来反对 —— 谁都知道,这位公主是皇帝的心头肉,惹不起。

只有太子李重俊,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恨在心里。

李重俊的东宫,与安乐公主的府邸比起来,简直像个破落户。他穿着洗得发白的锦袍,坐在简陋的书房里,看着案上那本被翻烂的《汉书》,手指紧紧攥着书页,指节泛白。

“殿下,安乐公主又让人去吏部了,说要把她的乳母封为夫人。” 内侍低声禀报,声音里带着恐惧。

李重俊猛地把书摔在案上:“岂有此理!乳母也能封夫人?那天下的功臣,岂不是都要去给她当奴才?”

他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他想起自己刚被立为太子时,安乐公主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指着他的鼻子说:“你也配做太子?不过是个贱婢生的野种!” 那时父皇就在旁边,却只是尴尬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他想起武三思,那个靠着韦皇后和安乐公主得势的外戚,每次见他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还私下里说他 “迟早要被废黜”。

他想起韦皇后,那个对他视若无睹的嫡母,却天天在父皇耳边吹风,说他 “心怀不轨”“不如裹儿懂事”。

一股怒火从心底烧起,烧得他浑身发抖。他不是没有想过忍,可忍来忍去,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的羞辱。

“李将军,” 李重俊对站在一旁的禁军将领李多祚说,“你说,我这个太子,还能当多久?”

李多祚是神龙政变的功臣李多祚的族侄,他的叔父就是被武三思陷害致死的。他看着李重俊眼中的怒火,沉声道:“殿下若再忍下去,恐怕不仅太子之位不保,连性命都难存。”

“那你说,该怎么办?” 李重俊的声音带着一丝决绝。

李多祚单膝跪地:“臣愿追随殿下,清君侧,诛奸佞!只要殿下一声令下,臣即刻召集禁军,诛杀武三思、安乐公主,逼韦皇后退位!”

李重俊看着李多祚,又看了看窗外 —— 安乐公主府的方向,隐约能看到那座比东宫还奢华的宫殿。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毕生的决心:“好!就依你所言!”

景龙元年七月初六,夜。洛阳城的月色被乌云遮住,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破布。李重俊穿着铠甲,手持长剑,站在东宫的广场上,看着眼前三百余名禁军,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将士们!武三思、韦皇后祸乱朝纲,安乐公主骄纵跋扈,他们视我李唐江山为私产,视我们为猪狗!今日,我们就去杀了他们,还大唐一个清明!”

“杀!杀!杀!” 禁军们齐声呐喊,声音震得夜空都在发颤。

队伍像一条黑色的洪流,直奔武三思的府邸。武三思正在与儿子武崇训喝酒,听说太子带人杀来了,吓得瘫在地上。李重俊一脚踹开房门,长剑一挥,武三思的人头便滚落在地。武崇训想跑,被李多祚追上,一刀砍成了两段。

“去安乐公主府!” 李重俊提着武三思的人头,翻身上马,“杀了那个祸国殃民的毒妇!”

可他们还是来晚了一步。安乐公主得知武府出事,早就吓得躲进了皇宫,跑到李显和韦皇后身边哭诉。

“父皇!母后!李重俊那个野种谋反了!他杀了崇训,还要杀我!” 安乐公主哭得梨花带雨,把责任全推到了李重俊身上。

李显吓得脸色惨白,抱着安乐公主发抖:“裹儿别怕,父皇这就派人去抓他!”

韦皇后也在一旁煽风点火:“陛下,李重俊狼子野心,今日敢杀武三思,明日就敢杀您!必须严惩!”

就在这时,内侍来报:“陛下,太子带着禁军杀到玄武门了!”

李显连忙下令:“传旨!羽林军统领刘景仁,立刻带人镇压!死活不论!”

玄武门内,李重俊看着紧闭的宫门,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他对着宫门大喊:“韦皇后、安乐公主出来受死!你们祸乱朝纲,残害忠良,今日我李重俊就要替天行道!”

宫门内没有回应,只有羽林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殿下,我们被包围了!” 李多祚浑身是血,跑到李重俊身边,“将士们死伤惨重,我们快跑吧!”

李重俊看着身边越来越少的禁军,忽然笑了,笑得凄凉而绝望:“跑?我们能跑到哪里去?这天下,早就不是李家的天下了。”

他举起长剑,想要自刎,却被一个亲信拦住:“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去终南山,那里有我们的人,等过些日子,再卷土重来!”

李重俊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跟着亲信,带着剩下的几十人,往终南山的方向逃去。

可他没想到,那个劝他逃跑的亲信,早已被韦皇后收买。走到半路,亲信趁他不备,从背后捅了他一刀。

“为什么?” 李重俊倒在地上,看着亲信,眼中满是不解。

“殿下,别怪我。” 亲信低着头,声音发颤,“皇后说了,杀了您,我就能升官发财……”

李重俊的眼睛慢慢失去了光彩。他到死都不明白,自己一心想保住李唐江山,为什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三、用太子首级祭奠的荒唐

李重俊的首级被送到洛阳城时,李显正在宫里为安乐公主压惊。韦皇后看着那颗血淋淋的人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随即对李显说:“陛下,李重俊谋反,罪该万死。武三思父子因他而死,实在可怜,不如…… 用他的首级祭奠一下武三思?”

李显愣了愣:“用太子的首级祭奠武三思?这…… 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 安乐公主在一旁哭喊道,“他杀了我的夫君,难道不该偿命吗?父皇要是不答应,就是不疼我!”

李显被女儿哭得心烦意乱,又想起武三思是韦皇后的情人,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就…… 就依你们吧。”

消息传出,朝野哗然。

张柬之虽然被贬,但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气得吐血:“昏君!简直是昏君!太子就算谋反,也是李家子孙,怎么能用他的首级祭奠一个外戚?这是在打李唐皇室的脸啊!”

崔玄暐在流放的路上,听到这个消息,叹着气说:“完了,大唐的气数,怕是要尽了。”

普通百姓更是议论纷纷。有人说:“当年则天大圣皇帝虽然狠,但也没干过这种荒唐事。” 有人说:“这皇帝当得太窝囊了,连自己的儿子都保不住。”

可李显似乎毫不在意。他甚至觉得,这样做能让安乐公主开心,能让韦皇后满意,就是最好的结果。

祭奠那天,武三思的灵堂前,李重俊的首级被摆在供桌上,像一件普通的祭品。安乐公主穿着素服,却掩不住脸上的得意。她走到供桌前,对着李重俊的首级吐了一口唾沫:“野种,你也有今天!”

韦皇后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知道,李重俊一死,再也没有人能阻碍她和安乐公主的计划了。

李显站在最后面,看着儿子的首级,忽然觉得一阵恶心。他想起李重俊小时候,第一次叫他 “父皇” 时的样子,想起他在东宫苦读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喘不过气来。

“陛下,您怎么了?” 韦皇后注意到他的脸色不对,假意关心地问。

李显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灵堂。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皇宫的,只觉得这洛阳城的天,灰蒙蒙的,像一块巨大的裹尸布,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回到寝殿,他看到安乐公主正在试穿新做的百鸟裙。那裙子用了上百种鸟的羽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据说为了做这件裙子,各地的鸟儿都被捕捉殆尽。

“父皇,您看我这裙子好看吗?” 安乐公主转着圈,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李显看着她,忽然觉得陌生。这个他在房州用旧袍子裹着的女儿,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骄纵、残忍、贪婪…… 她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让人恐惧的气息。

“不好看。” 他第一次对安乐公主说了 “不”,声音沙哑而疲惫,“太扎眼了,像…… 像用鲜血染成的。”

安乐公主愣住了,随即委屈地哭了起来:“父皇!您怎么能这么说?这是我好不容易才做出来的……”

李显没有理她,转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的邙山。那里埋葬着大唐的列祖列宗,不知道他们看到今日的景象,会作何感想。

他忽然想起武则天临终前说的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他以前不懂,现在却懂了 —— 这水,就是民心;这舟,就是他的皇位。可他亲手把这舟凿了个大洞,还在里面装满了石头,它能不沉吗?

安乐公主还在哭,韦皇后在一旁哄着,殿内一片嘈杂。李显却觉得无比安静,安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像敲丧钟一样,一声比一声沉重。

他知道,自己这个皇帝,当不了多久了。而他最疼爱的女儿安乐公主,最终也会被自己的骄纵所吞噬,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只是,他已经无力改变这一切了。

洛阳的风吹过宫殿的飞檐,发出呜呜的声响,像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悲剧,奏响哀鸣。而那件用百鸟羽毛织成的裙子,依旧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一个巨大的讽刺,嘲笑着这荒唐的王朝,荒唐的帝王,还有那被宠坏的、最终走向毁灭的金枝玉叶。

武三思的灵堂前,香烛的气息混杂着血腥气,在洛阳的暑气里发酵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安乐公主用锦帕捂着鼻子,看着供桌上那颗渐渐失去血色的首级,忽然觉得有些无趣。她原本以为看到李重俊的下场会畅快淋漓,可真到了这一刻,心里却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一块。

“公主,天热,首级该处理了。” 内侍小心翼翼地提醒,声音里带着怯意。这几日,安乐公主因为武崇训的死,脾气变得愈发暴戾,光是因为端茶慢了,就杖毙了三个宫女。

安乐公主 “嗯” 了一声,转身往外走,百鸟裙的裙摆在地面拖过,带起一阵细碎的尘埃。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停下脚步:“把那颗头…… 送去东宫,挂在门楣上。我要让那些依附太子的人看看,跟我作对是什么下场。”

内侍吓得腿一软,连忙应道:“是,奴才这就去办。”

东宫的门楣上,李重俊的首级像个破败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过往的宫人们都低着头,不敢多看一眼,连脚步都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这惨烈的示众。只有几个忠心于李重俊的老内侍,偷偷抹着眼泪,在夜里悄悄摆上一碗清水,算是给故主的一点慰藉。

消息传到长安,刚刚复位不久的相王李旦正在府中抄写佛经。听到李重俊的死讯,他握着毛笔的手猛地一颤,墨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个丑陋的黑点。

“皇兄…… 怎么能如此狠心?” 李旦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痛楚。他与李显虽是兄弟,却性情迥异,他素来不喜争斗,当年武则天废黜李显后,他虽被推上皇位,却处处小心,最终主动让位于母亲,只求一家平安。可如今,连亲生儿子的首级都能拿去祭奠外戚,这已经不是懦弱,是荒唐了。

“王爷,” 长史走进来,低声道,“安乐公主又让人在洛阳强占民宅了,这次是城南的那片梨园,据说里面有上百棵百年古梨树,她要砍掉建游乐场。”

李旦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知道了。” 他放下毛笔,看着纸上那团墨渍,忽然觉得这大唐的江山,就像这张被弄脏的宣纸,再难恢复往日的洁净。

洛阳城南的梨园里,斧凿声此起彼伏,震得枝头的梨子簌簌往下掉。百姓们跪在梨园外,哭着哀求:“公主行行好,留着这些梨树吧!我们靠这梨园吃饭啊!”

安乐公主坐在临时搭建的凉棚里,看着宫女们剥荔枝,漫不经心地说:“吃饭?本公主给你们的钱,够买十座梨园了,还哭什么?”

“公主,那不是钱的事啊!”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园主哭喊道,“这些树是祖上传下来的,都一百年了……”

“一百年又怎样?” 安乐公主不耐烦地打断他,“本公主的裙子上一根羽毛,就值你们半座梨园,砍几棵破树算什么?来人,把这些刁民拖走!”

禁军上前,粗暴地拖拽着百姓,哭喊声、咒骂声混在斧凿声里,像一首绝望的挽歌。安乐公主却嫌吵,让人搬来一架七弦琴,让乐师弹奏新谱的曲子。琴弦拨动,靡靡之音在梨园上空散开,与那片狼藉格格不入。

她不知道,这些被拖走的百姓里,有个叫王越的年轻人,怀里揣着一把磨得锋利的短刀。他看着被砍倒的梨树,看着凉棚里笑靥如花的公主,眼中燃起的火焰,比夏日的骄阳还要灼热。

几日后,安乐公主的游乐场初具雏形。她让人在园内挖了个巨大的池塘,引水灌入,又在池边建了座琉璃阁,阁内的地板全用水晶铺就,据说踩上去能看到池底的游鱼。

“还差些东西。” 安乐公主站在阁内,看着空荡荡的墙壁,忽然想起太平公主府里挂着的《长江万里图》,那是吴道子的真迹,价值连城。她转身对身边的武延秀说:“去,把太平公主那幅《长江万里图》取来,挂在这里。”

武延秀是武承嗣的儿子,生得眉清目秀,能说会道,自从武崇训死后,便时常来讨好安乐公主,两人早已暗通款曲。他闻言笑道:“公主想要,臣这就去办。只是太平公主素来宝贝那画,怕是不肯给……”

“不肯给?” 安乐公主挑眉,“她敢?你就说,是我要的。她要是不依,我就去父皇那里说她私藏国宝,意图不轨。”

武延秀笑着应下,转身离去。他心里清楚,太平公主虽然权势滔天,却也忌惮安乐公主在李显面前的分量,这画,十有八九是能要来的。

果然,不出三日,《长江万里图》就被挂在了琉璃阁的墙上。安乐公主看着画中奔腾的江水,忽然觉得心满意足 —— 太平公主有的,她都有了;太平公主没有的,她也有了。现在,就差那个 “皇太女” 的名分了。

这日,她特意换上那件百鸟裙,提着一篮刚摘的荔枝,闯进了李显的书房。李显正在看奏折,见她进来,放下笔笑道:“裹儿来了?今日怎么这么高兴?”

“父皇,您尝这荔枝,是岭南刚送来的,可甜了。” 安乐公主剥开一颗荔枝,喂到李显嘴边,随即顺势坐在他腿上,摇着他的胳膊撒娇,“父皇,您上次答应我的事,想好了吗?”

李显知道她指的是皇太女之事,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裹儿,不是父皇不答应你,实在是…… 满朝文武都不会同意的。你看,连你姑姑太平公主都觉得不妥。”

“她懂什么?” 安乐公主哼了一声,“她就是怕我当了皇太女,分了她的权!父皇,您是皇帝,难道还要看别人的脸色吗?当年祖母当皇帝,谁赞成了?还不是靠自己争来的?”

她的话像一根针,刺中了李显心中最敏感的地方。他这辈子,最佩服的是母亲武则天,最忌惮的也是她。他总觉得,母亲能做到的事,自己也该做到,可真到了需要决断的时候,却总是犹豫不决。

“可是……” 李显还想辩解,却被安乐公主捂住了嘴。

“父皇,” 她的声音软下来,带着一丝委屈,“您忘了在房州的日子了吗?那时我们住的房子漏雨,冬天没有炭火,我冻得整夜哭,您抱着我说,‘裹儿乖,等父皇出去了,一定让你住最好的房子,穿最好的衣服,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现在房子有了,衣服有了,可我想要的,您却不肯给……”

眼泪顺着安乐公主的脸颊滑落,滴在李显的手背上,滚烫滚烫的。李显的心一下子软了,那些在房州受苦的日子,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 —— 破旧的土炕,漏雨的屋顶,韦后偷偷藏起来给他补身子的红薯,还有裹儿冻得发紫的小脸……

“好了好了,别哭了。” 李显叹了口气,伸手擦去她的眼泪,“父皇…… 父皇再想想办法,好不好?”

安乐公主立刻破涕为笑,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就知道父皇最疼我了!”

她欢天喜地地离开了书房,没看到李显望着她的背影,脸上满是复杂的神色。他拿起桌上的奏折,上面是御史弹劾安乐公主强占梨园的奏疏,字迹力透纸背,满是愤懑。

“罢了。” 李显把奏折推到一边,“她开心就好。”

他不知道,自己这句 “开心就好”,像一剂毒药,不仅喂大了安乐公主的野心,也一点点腐蚀着大唐的根基。

琉璃阁的水晶地板上,倒映着《长江万里图》的影子,江水仿佛在脚下奔腾。安乐公主与武延秀依偎在一起,看着窗外的夕阳,笑得格外灿烂。

“等我当了皇太女,就封你为驸马都尉,让你享尽荣华富贵。” 安乐公主靠在武延秀怀里,语气里满是憧憬。

武延秀搂紧了她,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那还要多谢公主提拔。只是…… 韦皇后那边,怕是不会轻易答应吧?”

“她?” 安乐公主冷笑,“她不过是靠着父皇的宠爱才有今天,等我成了皇太女,她就得看我的脸色行事。再说,她和武三思的那些事,我要是捅出去,看她还怎么做人!”

武延秀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是低头吻住了她的唇。百鸟裙的裙摆散开,像一朵盛开的毒花,在水晶地板上投下妖冶的影子。

远处的宫墙上,夕阳的余晖渐渐褪去,夜幕像一块巨大的黑布,缓缓笼罩了洛阳城。东宫门楣上的首级早已取下,却仿佛在空气中留下了一道无形的血痕,提醒着每一个人,这座看似繁华的都城,早已被欲望与杀戮浸透。

那个叫王越的年轻人,正混在送炭的队伍里,一步步靠近皇城。他怀里的短刀,在暮色中闪着寒光。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成功,只知道,再这样下去,这天下的百姓,怕是连活下去的路都没有了。

而安乐公主,依旧沉浸在成为皇太女的美梦里,她穿着用百鸟羽毛织成的裙子,踩着用民脂民膏铺就的水晶地板,以为自己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存在。她不知道,命运的镰刀已经举起,正朝着她那被宠坏的、骄纵的脖颈,缓缓落下。

洛阳的夜,越来越深了。风穿过琉璃阁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在为这即将到来的毁灭,提前奏响了哀乐。

王越攥着短刀的手,在炭车的颠簸中沁出了汗。车辙碾过洛阳城的青石板路,发出 “咯噔咯噔” 的声响,像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他能闻到空气中飘来的脂粉香 —— 那是皇城深处独有的气息,甜腻得让人作呕,与他身上的炭灰味格格不入。

“站住!” 守门的禁军拦下炭车,长矛的尖端几乎要戳到王越的脸上,“车上装的什么?”

“回…… 回官爷,是给安乐公主府送的上好银炭。” 王越低着头,声音尽量放得平稳,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公主府的管事说了,今日务必送到,晚了要挨鞭子的。”

禁军狐疑地掀开车帘看了看,满车的炭块黑得发亮,确实是上等货。他又打量了王越几眼,见他穿着粗布短打,脸上沾满炭灰,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便挥了挥手:“进去吧,快点出来,别在里面瞎逛。”

“欸!谢谢官爷!” 王越连忙应着,赶着炭车进了宫门。

车轮碾过白玉阶的边缘,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王越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宫殿的飞檐斗拱 —— 这些曾在梦里见过无数次的辉煌,此刻却像一张张嘲笑的脸。他想起梨园里那些被砍倒的梨树,想起老园主绝望的哭声,握着刀柄的手又紧了紧。

安乐公主府的侧门开着,几个仆役正等着卸炭。王越把车赶到指定的角落,低着头帮忙搬炭。眼角的余光里,他看到一个穿着华服的女子,正被一群宫女簇拥着走过回廊,百鸟裙的裙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香风。

是安乐公主。

王越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血液 “嗡” 地冲上头顶。他下意识地摸向怀里的短刀,指腹触到冰冷的刀刃,才猛地想起自己根本近不了她的身。那些宫女、侍卫像一堵堵墙,把她护得严严实实。

“动作快点!磨磨蹭蹭的,耽误了公主游园,仔洗你们的皮!” 管事的呵斥声把王越拉回现实。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搬完炭,他赶着空车走出公主府,回头望了一眼那朱红的宫墙,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原来,有些仇恨,不是凭一把刀就能了结的。

回到梨园的废墟上,老园主正蹲在地上,捡拾着被砍碎的梨树枝。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佝偻的背上,像镀了一层金,却透着说不出的悲凉。

“越小子,回来了?” 老园主抬头看了他一眼,浑浊的眼睛里没有惊讶,仿佛早就知道他会去。

王越点点头,把短刀悄悄藏进草垛里:“爷,我…… 我没办成。”

“办不成才好。” 老园主叹了口气,“那金枝玉叶,岂是我们能碰的?你要是真伤了她,咱们这一片的人,都得跟着遭殃。”

王越没说话,只是看着那些被砍倒的梨树桩,心里的火却没灭。他知道,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了,但这世间,总有比个人恩怨更重要的东西 —— 比如公道,比如民心。

几日后,洛阳城的街头巷尾,突然出现了许多匿名的传单。传单上画着安乐公主穿着百鸟裙,踩着百姓的尸骨,旁边写着 “百鸟裙,血染红;安乐公主,祸国殃民”。

传单像长了翅膀,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百姓们看着传单,想起被强占的梨园,想起被搜刮的钱财,想起那个用太子首级祭奠外戚的荒唐举动,积压已久的愤怒终于爆发了。

“打倒安乐公主!”“还我梨园!”“严惩祸国奸佞!”

虽然没人敢真的上街呐喊,但这些声音在私下里流传,像一股暗流,冲击着看似平静的都城。

李显得知此事后,气得浑身发抖,下令彻查传单的来源,却查来查去,只抓到几个散播传单的小吏,根本找不到幕后主使。他看着那些传单上的画像,只觉得头晕目眩 —— 这就是他宠上天的女儿?在百姓眼里,竟成了祸国殃民的妖妇?

“父皇,您一定要严惩那些造谣的人!” 安乐公主闯进皇宫,把传单摔在李显面前,哭得梨花带雨,“他们竟敢这么污蔑我,我…… 我没法活了!”

李显看着女儿,又看看传单上刺眼的文字,忽然觉得很累。他想安慰她,却发现自己连一句像样的话都说不出来。他知道,百姓说的,不全是假的。

“裹儿,” 他疲惫地说,“最近…… 你就少出门吧,也别再提皇太女的事了。”

安乐公主愣住了,她没想到父皇会说出这样的话。“父皇!您怎么能这么说?那些刁民污蔑我,您不帮我报仇,还怪我?”

“不是怪你,是……” 李显叹了口气,“是这天下,已经容不得你再闹了。”

这句话像一把冷水,浇在了安乐公主头上。她看着父皇苍老而疲惫的脸,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倚仗的宠爱,或许并没有那么牢固。

可她骨子里的骄纵,不允许她退缩。“我不!” 她尖叫道,“这天下是您的,您想给谁就给谁!他们凭什么管我?我就要当皇太女,我就要让他们看看,我安乐公主的厉害!”

她转身冲出皇宫,把李显的叹息和满殿的寂静,都抛在了身后。

回到府中,安乐公主立刻召来武延秀:“你去告诉母后,就说父皇被那些刁民蛊惑了,连我都不管了!让她想办法,尽快把皇太女的名分定下来!”

武延秀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却在盘算着另一件事。他最近听说,太平公主正在暗中联络朝臣,似乎有废黜中宗的意思。如果安乐公主真能当上皇太女,韦皇后临朝称制,那他作为未来的驸马都尉,岂不是能权倾朝野?

“公主放心,我这就去见皇后娘娘。” 武延秀躬身应道,眼神里闪烁着野心的光。

韦皇后得知李显的态度后,也有些慌了。她比安乐公主更清楚,一旦失去李显的支持,她们母女的下场会有多惨。“不能再等了。” 她对武延秀说,“你去准备些‘好东西’,明日我亲自送给陛下。”

武延秀愣了愣,随即明白了韦后的意思,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娘娘放心,臣这就去办。”

景隆四年六月初二,韦皇后亲手端着一碗汤饼,走进了李显的寝殿。李显正在看奏折,见她进来,放下笔笑道:“皇后怎么来了?”

“陛下最近烦心事多,臣妾特意给您做了碗汤饼,补补身子。” 韦后笑得温柔,将汤饼放在桌上,“快尝尝,还是您当年在房州爱吃的味道。”

李显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饼送进嘴里。熟悉的味道让他想起了房州的日子,心里一暖。可刚咽下去,就觉得腹中一阵剧痛,像有无数把刀子在绞。

“这…… 这汤饼里……” 李显指着韦后,话没说完,就 “噗” 地吐出一口黑血,倒在地上,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至死都不敢相信,自己会被最信任的女人毒死。

韦后看着李显的尸体,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平静。她走到门口,对等候在外的安乐公主和武延秀说:“成了。”

安乐公主走进来,看着地上的尸体,心里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她走到李显身边,踢了踢他的腿:“父皇,你看,你终究还是没能给我皇太女的名分。不过没关系,等我当了皇帝,会追封你的。”

韦后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快去准备,我们要立温王李重茂为帝,我临朝称制。”

“为什么要立他?” 安乐公主不满地问,“我不能直接当皇帝吗?”

“蠢货!” 韦后呵斥道,“你以为现在是你祖母那个时候?没有过渡,会天下大乱的!先让李重茂坐几年,等时机成熟了,再……” 她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安乐公主这才明白过来,点了点头:“还是母后想得周到。”

母女俩相视一笑,笑容里没有丝毫对亲人的愧疚,只有对权力的贪婪与渴望。她们不知道,就在她们密谋的时候,太平公主与李隆基已经收到了李显被毒死的消息。

“时机到了。” 李隆基看着手中的密信,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想起李重俊的惨死,想起安乐公主的骄纵,想起韦后的狠毒,想起那些被压迫的百姓,握紧了手中的剑。

“传我的命令,今夜子时,动手!”

景隆四年六月二十日,夜。洛阳城的月色被乌云遮住,像当年李重俊政变那晚一样,透着一股血腥的气息。李隆基率领羽林军,以 “诛杀韦后乱党” 为名,冲进玄武门。

安乐公主正在府中梳妆,她刚刚换上一件新的百鸟裙,正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的美貌,幻想着即将到来的皇太女之位。突然,外面传来喊杀声,她吓得花容失色。

“怎么回事?” 她尖叫着问身边的宫女。

“公…… 公主,不好了!李隆基带人杀进来了!” 宫女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安乐公主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美梦到头了。她想跑,却被冲进房的羽林军堵住。领头的将领看着她身上的百鸟裙,冷笑一声:“安乐公主,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刀光闪过,百鸟裙被鲜血染红,那些用百鸟羽毛织成的华美裙摆,瞬间成了裹尸布。安乐公主到死都不明白,自己不过是想要当皇太女,想要享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为什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她更不会知道,她的骄纵,她的贪婪,她的残忍,早已为自己铺好了一条通往地狱的路。而那条路的起点,就是父亲李显在房州那个寒冷的夜晚,用旧袍子裹住她时,心中那份过于沉重的愧疚与宠爱。

李隆基率军冲进皇宫时,韦后正在伪造李显的遗诏。看到羽林军杀进来,她吓得魂飞魄散,想乔装成宫女逃跑,却被认了出来,一刀砍死在宫墙边。

天亮时,洛阳城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韦后、安乐公主及其党羽被一网打尽,他们的首级被悬挂在朱雀大街上,百姓们拍手称快,像当年庆祝神龙复辟一样,涌上街头。

有人指着安乐公主的首级,唾骂道:“这个祸国殃民的妖妇,终于死了!”有人想起那些被强占的梨园、民宅,感慨道:“善恶终有报啊!”

李隆基站在宫墙上,看着下方欢呼的百姓,心里却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他想起李重俊的首级,想起李显的尸体,想起安乐公主那件被染红的百鸟裙,只觉得一阵疲惫。

这场由安乐骄纵引发的血案,终究以最惨烈的方式,画上了句号。而它留下的教训,却像一道深刻的伤疤,烙印在大唐的历史上 —— 权力是把双刃剑,能成就一个人,也能毁灭一个人;而无底线的宠爱,往往是通往毁灭的催化剂。

洛阳的风,吹散了血腥味,也吹散了那些关于安乐公主的荒唐传说。只有那片被毁掉的梨园,在多年后长出了新的树苗,像在诉说着那段被骄纵与欲望吞噬的岁月。而安乐公主的名字,最终成了史书上一个警示后人的注脚,提醒着每一个手握权力的人,何为节制,何为敬畏。

李隆基站在宫墙上,望着满城的喧嚣,指尖冰凉。这场 “唐隆政变” 来得迅猛,像一场急雨冲刷着洛阳城的污泥,可雨后的天空,并没有立刻放晴。

他让人收殓了李显的遗体,按照帝王礼制入殓。看着父亲(李显是李隆基的伯父,此处按宗法关系称 “父亲” 更显亲近)平静的面容,李隆基忽然想起小时候,伯父总把他架在肩头,在御花园里追蝴蝶。那时的伯父,眼神里没有后来的疲惫,只有对孩子的纵容。

“陛下,韦后党羽已尽数伏诛,温王李重茂已在太极殿登基,您看……” 内侍小心翼翼地禀报。

李隆基回头,看向太极殿的方向。那个年仅十六岁的新帝,此刻怕是还在发抖吧。他摆摆手:“让太平姑姑辅佐他,先稳住局面。”

太平公主很快赶到宫墙下,她穿着一身素色披风,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丝复杂。“隆基,你做得对。” 她走上前,声音有些沙哑,“再晚一步,这江山就要改姓韦了。”

李隆基点头,却没说话。他知道,姑姑在这场政变里出了不少力,那些暗中联络的朝臣,那些藏在暗处的兵力,都离不开她的运筹。可他也隐隐觉得,姑姑的眼神里,藏着和韦后相似的东西 —— 对权力的渴望。

“安乐公主的百鸟裙,你处理了吗?” 太平公主忽然问。

李隆基一愣,随即想起那件被鲜血浸透的华服。“烧了。” 他低声道,“留着晦气。”

太平公主叹了口气:“她也是个可怜人,被宠坏了的孩子,以为权力就像父亲的怀抱,想要就能得到。”

“可怜?” 李隆基看向那些欢呼的百姓,“被她强占土地的农户不可怜?被她逼死的梨园主人不可怜?伯父被毒杀时,谁可怜他?”

太平公主沉默了。她知道,李隆基说得对。安乐公主的悲剧,一半是咎由自取,一半是李显和韦后亲手浇灌的毒花。宠溺的土壤里,长不出栋梁,只能长出吞噬一切的藤蔓。

几日后,李重茂在太平公主和李隆基的 “劝说” 下,主动退位。百官拥立相王李旦(李隆基的父亲)登基,是为唐睿宗。

登基大典上,李旦看着阶下的儿子,眼神复杂。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再次坐上龙椅,还是沾着亲人鲜血的龙椅。仪式结束后,他拉着李隆基的手,轻声问:“杀了那么多人,你…… 夜里睡得着吗?”

李隆基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曾握过剑,沾过血,此刻却在微微颤抖。“睡不着。” 他坦诚道,“但我知道,不杀他们,睡不着的人会更多。”

李旦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手背:“这江山,以后怕是要靠你了。记住,权力是用来护佑百姓的,不是用来满足私欲的。别学韦后,别学安乐公主,更别学…… 那些被欲望冲昏头脑的人。”

李隆基重重地点头。

多年后,李隆基登基为帝,开创了 “开元盛世”。他时常会想起唐隆政变那个夜晚,想起安乐公主那件被烧毁的百鸟裙,想起伯父李显临终前难以置信的眼神。

他在梨园里重新种上梨树,允许百姓自由采摘;他下令销毁宫中所有奢华的服饰,要求后宫不得干政;他任用贤能,轻徭薄赋,让大唐的疆域里,再也听不到 “安乐公主” 式的骄纵传说。

洛阳城的风,渐渐吹散了血腥味,吹来了麦香。百姓们不再谈论政变的惨烈,只说 “当今陛下是个懂百姓苦的好皇帝”。

只有在深夜批阅奏折时,李隆基偶尔会抬头望向窗外,仿佛能看到一个穿着百鸟裙的少女,在御花园里追逐蝴蝶,身后跟着纵容她的父亲。他会轻轻叹口气,然后在奏折上写下 “戒奢从简” 四个字 ——

有些教训,必须刻在骨子里。无论是被宠坏的公主,还是握权的帝王,放纵欲望的那一刻,就已经走在了通往毁灭的路上。而守住底线,敬畏民心,才是江山永固的根本。

那场由骄纵引发的血雨腥风,最终化作了开元盛世里的一声警钟,时时回响在长安城的宫墙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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