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的草鞋踩在青崖山的碎石路上时,恰逢一场山雨将至。
风裹着松针的气息从崖壁间涌来,吹得他肩头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道袍猎猎作响。他抬手按了按腰间的木剑——那是百年前拜入清虚观时,师父亲手削的梧桐木剑,剑身早已被灵气浸润得泛出温润的光泽,却始终未开锋。
“百年筑基,卡在后期整整三十年,再寻不到契机,怕是要落个‘寿元耗尽,道途崩摧’的下场。”沈砚轻叹了口气,指尖掠过剑身细密的纹路,眼底映着前方隐在云雾中的青崖主峰。
青崖山是南瞻部洲有名的“问道之地”,相传凡有修士能攀上主峰之巅的“问道台”,便能得天地灵气馈赠,勘破自身道障。可这山自百年前起,便只有“有缘人”能入内,寻常修士连山脚的结界都破不开。沈砚能走到这里,全凭腰间那枚师父临终前塞给他的、刻着“青崖”二字的青铜令牌。
“这位道友,请留步。”
身后忽然传来苍老的声音,沈砚转身,见是个穿着粗布短打的老樵夫,肩上扛着一捆刚砍的青柴,柴枝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老樵夫的脸被岁月刻满沟壑,可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能看透人的心魂。
“敢问老丈是?”沈砚拱手行礼,语气恭敬。能在青崖山脚下如此从容,绝非普通凡人。
老樵夫咧嘴一笑,露出几颗泛黄的牙齿:“不过是个守山的,看道友背着百年修为的气息,是来问道的?”
沈砚心头一震。他素来内敛,修为气息藏得极深,即便是同阶修士也难一眼看穿,这老樵夫竟随口道破。他不再隐瞒,点头道:“正是。晚辈沈砚,修行百年卡在筑基后期,听闻青崖山能助人勘破道障,特来一试。”
“百年筑基,不慢也不快。”老樵夫放下柴捆,从怀里摸出个陶碗,舀了半碗山泉水递过来,“喝了这碗水,再往上走。记住,青崖问道,问的不是天,不是地,是你自己。”
沈砚接过陶碗,泉水入口清冽,顺着喉咙滑下,竟化作一股温和的灵气,缓缓滋养着他干涸的丹田。他正要道谢,老樵夫却已扛起柴捆,转身走进了旁边的树林,身影转瞬间便消失在迷蒙的雾气里,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山路有三关,过得了,便见真意;过不了,就回去吧。”
沈砚望着老樵夫消失的方向,握紧了手中的青铜令牌,转身朝青崖主峰走去。
刚走了没几步,山雨便落了下来。
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很快便成了瓢泼大雨,雨水顺着崖壁往下淌,将原本就陡峭的山路冲刷得湿滑难行。沈砚深吸一口气,运转体内灵气,足底生风,稳稳地踩在湿滑的石阶上。
这便是第一关?沈砚心里想着,脚下却不敢有丝毫懈怠。可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他忽然发现不对劲——眼前的路竟又绕回了刚才的起点,那捆老樵夫留下的青柴还静静地躺在原地。
“幻境?”沈砚停下脚步,闭上双眼,凝神静气。百年修行的道心在这一刻运转起来,他试着将灵气沉入识海,想要勘破眼前的虚妄。
可就在灵气触碰到识海的瞬间,眼前的景象突然变了。
不再是青崖山的雨路,而是清虚观的后院。夕阳西下,师父坐在石凳上,手里拿着那把还未完工的梧桐木剑,见他过来,招手道:“阿砚,过来试试这剑。”
沈砚的眼眶猛地一热。师父已经仙逝五十年了,可眼前的场景却真实得仿佛昨日。他下意识地走过去,想要接过师父手中的剑,可指尖刚碰到剑身,场景又变了。
这次是三十年前,他在闭关突破筑基后期时的场景。丹田内的灵气狂暴翻腾,经脉寸寸欲裂,耳边似乎还能听到自己痛苦的嘶吼。那一刻,他几乎要放弃,若不是师父留下的那枚青铜令牌散发的微光护住了他的心神,他早已走火入魔。
“这是心魔?”沈砚猛地睁开眼,额头上渗出冷汗。他终于明白,这第一关考验的不是修为,而是道心。百年修行,他看似沉稳,实则心中藏着太多执念——对突破的渴望,对师父的愧疚,对道途未知的恐惧。这些执念,便是他卡在瓶颈三十年的根源。
雨还在下,可眼前的路却清晰了起来。沈砚深吸一口气,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和汗水,眼神变得坚定。他不再刻意去寻找“正确”的路,只是凭着本心,一步一步地往上走。这一次,脚下的石阶不再循环,每一步都踩得踏实。
约莫一个时辰后,沈砚走到了半山腰的一处平台。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在崖壁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晕。平台中央有一块巨大的青石,石上坐着一个穿着锦衣的青年修士,正闭目打坐。
听到脚步声,青年睁开眼,看向沈砚,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又是一个来问道的?”
“晚辈沈砚,见过道友。”沈砚拱手行礼。他能感觉到,这青年的修为与自己相当,也是筑基后期,只是气息比他外放得多。
青年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百年筑基,也敢来青崖山?我看你还是趁早回去,免得在这里丢了性命。”
沈砚眉头微蹙,却没有动怒:“道友此言何意?”
“何意?”青年指了指平台另一侧的悬崖,“看到那座吊桥了吗?那是第二关。这吊桥只能容一人通过,而且每次只能有一人走。刚才已经有三个修士试过了,两个掉下去摔死了,一个退回去了。你觉得,你能过得去?”
沈砚顺着青年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悬崖两端之间架着一座用藤蔓和木板搭成的吊桥,桥面狭窄,下面是深不见底的云雾,风一吹,吊桥便剧烈地摇晃起来,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原来第二关是‘取舍’。”沈砚若有所思。要么争,要么退,争则可能殒命,退则前功尽弃。
青年见沈砚不语,以为他怕了,嗤笑道:“怎么?怕了?我就说,像你这样……”
他的话还没说完,沈砚忽然动了。不是冲向吊桥,而是走到青石旁,盘膝坐了下来,闭上眼睛,开始打坐。
青年愣住了:“你干什么?”
“等。”沈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吊桥虽窄,却未必只能一人通过。风大时难行,风小时便易过。我等风停。”
青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等?风什么时候停?若是三天三夜不停,你难道要在这里坐三天三夜?修行者讲究‘争分夺秒’,你这般拖沓,难怪百年都突破不了!”
沈砚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打坐。他的识海一片清明,刚才第一关破除的执念让他的心性更加沉稳。他知道,这第二关考验的不是勇力,而是耐心。青年急于求成,反而会被风所扰;而他,有的是耐心。
青年见沈砚不理他,气得哼了一声,转身走到吊桥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踏上了吊桥。
风果然很大,吊桥摇晃得厉害,青年刚走了几步,便脚下一滑,身体失去了平衡。他惊呼一声,拼命想要抓住藤蔓,可最终还是没能稳住,整个人坠入了下方的云雾中,连惨叫声都没能留下。
沈砚睁开眼,看着青年消失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执念太深,终究是过不了这一关。
他继续打坐,不知过了多久,风渐渐小了。当最后一缕狂风掠过崖壁,沈砚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从容地踏上了吊桥。
桥面不再剧烈摇晃,他走得很稳,每一步都踩在木板的中心。很快,他便走过了吊桥,抵达了悬崖的另一侧。
刚站稳脚跟,便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座简陋的石屋,石屋门口站着一个穿着素白道袍的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模样,眉目清秀,气质空灵。
“恭喜道友通过前两关。”女子拱手行礼,语气温和,“我是这青崖山的引路者,姓苏。随我来吧,第三关就在前面。”
沈砚跟着苏姓女子往前走,穿过一片竹林,眼前出现了一座高台。高台用青石砌成,约莫三丈高,顶部平坦,正是传说中的“问道台”。
“第三关,便是登上问道台,直面自己的道基。”苏姓女子指着高台,“上去吧,台上有你想要的答案。”
沈砚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走上高台。刚踏上台面,一股浓郁的灵气便扑面而来,比他在清虚观修炼百年所接触到的灵气还要精纯。他闭上眼睛,感受着灵气的滋养,丹田内沉寂已久的灵气开始缓缓涌动。
可就在这时,他的识海突然一阵剧痛,眼前浮现出无数画面——有他刚入清虚观时的懵懂,有修炼遇到瓶颈时的焦躁,有师父仙逝时的悲痛,还有这三十年来无数个深夜的挣扎与不甘。
“这是……我的道基?”沈砚喃喃自语。他看到自己的道基像是一块布满裂纹的玉石,虽然坚固,却因常年的执念和焦虑,出现了难以修复的裂痕。
“百年修为,看似深厚,实则根基不稳。”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正是刚才的老樵夫,“你一心求突破,却忘了修行的本质是‘修心’。心不静,道基便不牢;道基不牢,如何能突破?”
沈砚猛地惊醒,额头上满是冷汗。他终于明白,自己这三十年卡在瓶颈,不是因为修为不够,而是因为心太急。他总想着快点突破,快点变强,却忘了停下来,看看自己的内心,修复那些因执念而生的裂痕。
“多谢前辈指点。”沈砚对着空气深深一揖。
他盘膝坐下,不再去想突破的事,只是将灵气缓缓注入道基,一点点修复那些裂痕。时间一点点过去,他的气息越来越平稳,原本有些滞涩的灵气也变得流畅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道裂痕被修复时,沈砚的丹田突然猛地一震,一股比之前浑厚数倍的灵气爆发出来,瞬间冲破了筑基后期的瓶颈,迈入了金丹期!
金色的丹光从他体内散发出来,照亮了整个问道台。周围的灵气疯狂地涌入他的体内,在丹田内凝聚成一颗圆润的金丹。
沈砚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明悟。他终于明白老樵夫说的“青崖问道,问的是自己”是什么意思。所谓问道,不是向天地祈求机缘,而是直面自己的内心,破除执念,修得一颗澄明之心。
“恭喜道友突破金丹期。”苏姓女子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欣慰,“你已通过三关,得青崖山馈赠。这是一枚‘青崖道果’,服下后可稳固金丹,助你更快适应新的修为。”
沈砚接过苏姓女子递来的道果,那道果通体翠绿,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他没有立刻服下,而是转身看向青崖山的方向,心中百感交集。
百年修行,他曾以为道途是一条不断向上攀登的路,却不知最艰难的不是攀登的过程,而是在攀登中守住本心。青崖山的三关,看似是考验,实则是馈赠,让他看清了自己,也找到了真正的道。
“多谢青崖山,多谢前辈。”沈砚对着问道台深深一揖,然后转身,沿着来时的路下山。
此时的青崖山,雨过天晴,阳光洒在崖壁上,映得满山的绿植格外鲜亮。沈砚的脚步轻快了许多,腰间的梧桐木剑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变化,微微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他知道,突破金丹只是道途的新起点,未来还有更长的路要走。但这一次,他不再焦躁,不再迷茫,因为他已经明白,只要守住本心,无论遇到多少艰难险阻,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道。
山脚下,老樵夫扛着柴捆,看着沈砚远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他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又一个问道者找到了自己的道。青崖山,终究没有看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