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时,林砚的草鞋已踏上了叩心崖的青石阶。
青崖山的晨雾与别处不同,是凝着丹气的乳白,沾在他灰布法袍下摆,竟不散去,反倒随着他的脚步微微漾开,像被无形的道韵牵引。石阶尽头是半悬的崖台,崖壁上刻着三个丈许大的古字——“叩心崖”,字缝里渗着淡金色的流光,那是青崖山开派以来历代修士道心凝练的余泽。
“林砚,百年筑基,今日终要来闯这三问了?”
苍老的声音从崖台左侧的古松后传来,玄机子拄着桃木杖走出,鹤发童颜,道袍上绣着青崖山的云纹,杖头悬着的铜铃没风自鸣,叮铃声里带着洗髓伐脉的清灵。他是青崖山负责道心考验的长老,百年前林砚刚上山时,还是他亲手引的气。
林砚躬身行礼,声音稳得像崖下的磐石:“弟子林砚,谢玄机子长老当年引气之恩,今日求叩三问,望破筑基瓶颈,入金丹境。”
玄机子抚着胡须笑了笑,杖尖一点崖台中央的圆形石阵,阵眼处顿时亮起三道淡青色的光纹,分别对应崖壁上“叩心崖”三字:“青崖三问,不问修为,只问本心。第一问‘问己’,见过往;第二问‘问心’,见执念;第三问‘问道’,见归途。你若能过,金丹自结;若过不得……”
他顿了顿,铜铃轻响:“便需再磨十年道心,莫要强求。”
林砚点头,抬步踏入石阵。刚一落脚,周身的晨雾骤然收紧,化作漫天飞雪——不是青崖山的暖雪,是他百年前未上山时,家乡祁连山的寒雪。
第一问:问己,见过往
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林砚站在熟悉的破庙里,身下是稻草堆,鼻尖萦绕着霉味与药味。角落里,母亲蜷缩着咳嗽,枯瘦的手紧紧攥着他的手腕,声音气若游丝:“阿砚,别去那什么仙山……娘只要你活着。”
十岁的林砚跪在稻草堆前,怀里揣着青崖山修士留下的入门令牌,令牌的棱角硌得他心口发疼。门外是呼啸的寒风,远处传来山匪的马蹄声——祁连山的匪患已乱了三年,家里的存粮早空了,母亲的病全靠他挖草药吊着,若不跟着修士走,娘俩迟早饿死在这破庙里。
“娘,”年幼的他声音发颤,却攥紧了令牌,“我去仙山,学本事,回来护着您,护着咱祁连山的人。”
母亲的咳嗽声突然停了,化作玄机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砚,百年后再看,当年此选,悔否?”
雪雾渐散,林砚站在叩心崖上,指尖还残留着稻草的粗糙触感。他望着崖下翻涌的云海,声音没有半分迟疑:“不悔。若不选修仙,娘早逝,祁连山百姓仍受匪患之苦,我此生不过是破庙里饿死的孤童,何来今日守护一方的可能?”
话音落时,崖壁上“叩”字的金光亮了三分,石阵里第一道青纹化作流光,钻进他的丹田,丹田内沉寂多年的丹气竟微微躁动起来。
玄机子捋着胡须点头,铜铃轻响:“守初心,方见己。第二问来了。”
第二问:问心,见执念
眼前的景象骤然切换,不是寒雪破庙,是十年前的落枫谷。
血色染红了枫叶,师弟苏澈倒在他怀里,胸口插着魔教修士的黑铁剑,鲜血顺着剑刃滴在地上,烫得林砚指尖发麻。苏澈的脸苍白如纸,却还扯着嘴角笑:“师兄,别追了……我替你挡这一剑,值了。你答应过师父,要带……带我们一起结金丹,一起护着青崖山……”
“澈儿!”林砚伸手去捂他的伤口,却只摸到一手血。他记得那天,魔教突袭落枫谷,他为护着受伤的同门撤退,被魔教修士偷袭,是苏澈扑过来替他挡了那一剑。他抱着苏澈的尸体在落枫谷跪了三天三夜,丹气逆行差点走火入魔,若不是师父及时发现,他早已心魔入体。
“师兄,你是不是怪我?”苏澈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躺在他怀里的身影化作虚影,渐渐飘起,“你是不是觉得,我挡那一剑,毁了你突破金丹的机缘?你是不是觉得,我死了,你少了个累赘?”
虚影的脸扭曲起来,眼中满是怨怼:“你看你,百年了还卡在筑基后期,是不是因为心里一直怪我?怪我打乱了你的修行路!”
林砚浑身一震,丹田内的丹气瞬间紊乱。这些年他不敢想落枫谷的事,不敢看苏澈的牌位,甚至不敢跟师兄弟们提“师弟”二字——他确实怕,怕自己真的如虚影所说,在心底深处怪苏澈挡了那剑,怪苏澈的死让他分心,耽误了修为。
“不是的。”林砚的声音发哑,他伸手想去碰虚影,却穿了过去,“澈儿,我从未怪你。我只是……恨自己没用,没能护住你。这些年我苦修,不是为了自己突破,是为了完成你说的,带大家一起结金丹,护着青崖山,护着更多像你一样想守护别人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丹气渐渐平复,望着虚影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挡剑时,想的是护我;我今日求突破,想的是护更多人。你的道,也是我的道,何来怪你之说?”
虚影的怨怼渐渐消散,化作漫天枫叶,落在林砚肩头。崖壁上“心”字的金光暴涨,石阵里第二道青纹化作暖流,涌入丹田,与第一道青纹缠绕在一起,丹气的躁动越来越强,竟在丹田中央聚成了一个淡青色的气旋。
玄机子的声音带着赞许:“解执念,方见心。最后一问,问你道归何处。”
第三问:问道,见归途
眼前的景象再次变换,这次是青崖山的山门。
山门外,魔气滔天,魔教大军压境,青崖山的弟子们浴血奋战,师父站在山门最前,道袍染血,手中的青崖剑已布满裂痕。山下的百姓哭喊着往山上跑,却被魔修拦住,惨叫声此起彼伏。
“林砚,”师父的声音传来,带着疲惫,“你已结金丹,若此刻带着青崖山弟子突围,往东海仙岛去,还能保下青崖一脉。若留下,便是与青崖山、与山下百姓同归于尽。选吧。”
魔气中传来魔教教主的狂笑:“林砚,你百年苦修,难道要毁在这一次?跟我走,我传你魔功,助你早日化神,何苦守着这破败的山门和一群凡人?”
一边是师门传承,是山下百姓的性命;一边是自己百年苦修的成果,是化神的机缘。林砚站在山门之上,望着下方惨烈的战局,丹田内的气旋剧烈旋转,金丹虚影已隐隐成形,却迟迟凝实不了——这是道心最后的考验,若选错,气旋溃散,百年修为尽毁。
他想起十岁时在破庙里的誓言,想起苏澈倒在他怀里说“护着青崖山”,想起这些年在青崖山修行,玄机子长老的教导,师父的期许,师兄弟们的陪伴。
“道者,非独求己身之强,乃护众生之安。”林砚抬手,握住了腰间的青钢剑——那是苏澈生前用的剑,苏澈死后,他一直带在身边。剑身在阳光下亮起寒光,他纵身跃下山门,声音响彻云霄:“我林砚,百年修行,为的不是化神飞升,是守护!今日便与青崖山共存亡,与山下百姓共存亡!”
剑光起,青钢剑劈开魔气,他挡在师父身前,丹田里的气旋骤然凝实,淡青色的金丹悬浮其中,丹光映得他周身道纹流转。崖壁上“崖”字的金光与前两字合为一体,化作三道金纹,从天际落下,注入他的金丹——金丹境,成了!
尾声
金光散去,林砚站在叩心崖上,丹田内金丹稳固,丹气流转自如,百年瓶颈一朝而破。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还残留着握剑的触感,落枫谷的血色、山门的魔气仿佛还在眼前,却已化作道心的养分。
玄机子走上前来,铜铃叮铃作响,眼中满是欣慰:“百年筑基,三问破境,林砚,你这道心,比金丹更可贵。”
林砚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清明:“谢长老指引,弟子明白了,道在守护,不在强求。”
晨雾彻底散去,朝阳从云海中升起,金色的阳光洒在叩心崖上,崖壁上的“叩心崖”三字流光溢彩。林砚望着山下的青崖山镇,百姓们已开始了新的一天,炊烟袅袅,孩童的笑声传来。他握紧了腰间的青钢剑,知道自己的修行之路才刚刚开始——金丹之后,还有元婴、化神,但无论走多远,他都不会忘了十岁时的初心,不会忘了苏澈的托付,不会忘了守护这一方山水的誓言。
玄机子望着他的背影,捋着胡须轻笑,桃木杖头的铜铃再次响起,声音里带着对青崖山未来的期许。百年修为,终在叩心崖三问中得证大道,林砚的名字,终将在青崖山的历史上,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