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顶的风是冷的，卷着云絮擦过沈清玄的青色道袍，将他鬓角那几缕因百年修为凝滞而生的霜白吹得微微扬起。他站在崖边已逾半个时辰，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雾海，身前是一片看似寻常的乱石坡——可只有他能感知到，那乱石缝里渗着的灵气，带着上古修士特有的沉凝，像埋在土里的陈年佳酿，虽淡却绵厚。
“筑基后期已卡九年，若再寻不到突破契机，这百年修为，怕是要成终身桎梏。”沈清玄抬手按在胸口，指尖触到丹田处那团略显滞涩的灵力，轻轻叹了口气。他来青崖，是因三百年前有古籍记载，青崖深处藏有“问道碑”，上古修士曾在此叩问大道，凡能解碑中玄机者，可破修为瓶颈。只是这青崖绵延八百里，寻常修士寻遍崖壁也难见踪迹，他能找到这处乱石坡，已是凭了丹田内那丝与上古灵气同源的本命灵力指引。
忽然，指尖的灵气动了。
不是微风般的拂动，是如溪流汇入深潭般的牵引——沈清玄猛地睁眼，看向乱石坡中央那块半埋在土里的玄色石碑。那石碑约有三人高，表面爬满青苔，边角被风雨侵蚀得模糊，可此刻，碑身上竟有微光顺着青苔的纹路游走，像一条条淡金色的小蛇，慢慢勾勒出模糊的字迹。
“终于找到了。”沈清玄快步上前，刚走到碑前三步远，一道半透明的老者虚影突然从碑中飘出。老者身着残破的灰色道袍，须发皆白，双眼却亮得惊人，落在沈清玄身上时，带着审视的意味。
“来者可是沈清玄？筑基后期，寿元一百二十三年，本命灵力属木？”老者的声音没有起伏，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沈清玄心中一凛——对方竟一眼看穿他的根脚。他拱手行礼：“晚辈沈清玄，拜见前辈。听闻青崖有问道碑，特来叩问突破之法。”
“突破之法藏在碑中，却需过三关考验。”老者抬手一挥，碑身上的金光骤然亮了几分，“三关分别为‘执念关’‘修为关’‘道心关’。过一关，碑文显一字；三关尽过，方得大道指引。若过不了……”老者顿了顿，“便留在这青崖，做碑前的碎石吧。”
话音未落，沈清玄只觉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方才的乱石坡、雾海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间熟悉的竹屋——那是他十年前修行的地方，竹屋前的院子里，一个穿着浅蓝道袍的少年正踮着脚，往晾药架上挂晒干的金银花。
“师兄！你回来啦！”少年回头，脸上带着爽朗的笑，正是他早逝的师弟，林砚。
沈清玄的心脏猛地一缩，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永远记得，十年前就是在这间竹屋，林砚为了替他挡下一只发狂的妖兽，被妖兽的利爪洞穿了丹田，最后在他怀里断了气。这些年，他无数次在梦里回到这一天，无数次想如果当时他能快一步，林砚就不会死。
“师兄，你怎么不说话？”林砚放下手里的药草，走过来拉他的袖子，“今天师傅说，我们可以一起去后山采灵草，你不是一直想去吗？”
眼前的林砚鲜活如初，连袖口沾着的药汁痕迹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沈清玄的喉咙发紧，几乎要脱口而出“我不去，你别出事”，可他忽然想起老者的话——这是“执念关”。
执念若不放下，道心便有破绽。
沈清玄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的悲戚渐渐褪去。他轻轻拂开林砚的手，声音虽哑，却很坚定：“阿砚，你已经走了十年了。我总想着如果当时我能做得更好，可人死不能复生，我若一直困在过去，不仅对不起你，也对不起自己这百年修为。”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眼前的竹屋、林砚都像被风吹散的烟雾般消失了。沈清玄重新站在问道碑前，碑身上的金光已显露出第一个字：“放”。
“第一关过了。”老者的声音再次响起，“执念是修行路上的绊脚石，你能放下，算你有几分悟性。接下来是第二关，修为关。”
话音刚落，碑身上的金光突然凝聚成一道与人等高的灵力化身。这化身通体金黄，没有五官，却散发着筑基后期巅峰的气息，比沈清玄的修为还要强上几分。
“此乃碑中凝聚的上古修士灵力，你若能在百招之内击败它，便算过关。”老者说。
沈清玄握紧了腰间的木剑——那是他入门时师傅送的，剑身已有些磨损，却陪了他近百年。他深吸一口气，丹田内的木属性灵力缓缓运转，顺着经脉流遍全身。
灵力化身率先发起攻击，它抬手拍出一掌，金色的灵力如浪潮般涌来，带着碾压性的气势。沈清玄没有硬接，而是侧身避开，同时手腕翻转，木剑划出一道淡绿色的弧线，斩向化身的手腕。
这一剑用的是他最基础的“引气诀”，没有花哨的招式，却凝聚了他百年修炼的心得——木属性灵力最擅绵长，他不与化身比拼爆发力，只在闪避中寻找破绽。
化身的攻击越来越快，金色的灵力在它周身形成一道防护罩，沈清玄的剑砍在上面，只发出“叮”的脆响，连一道痕迹都留不下。五十招过去，沈清玄的额角已渗出汗水，他能感觉到，化身的灵力没有丝毫衰减，而他的灵力却在慢慢消耗。
“难道要输了？”沈清玄心中闪过一丝焦虑，可他很快又冷静下来——上古修士讲究“根基扎实”，若只靠爆发力，怎配称“问道”？
他突然收剑，不再攻击，而是将所有灵力集中在丹田，双手结印：“万物生，灵木盾！”
淡绿色的灵力从他掌心涌出，瞬间凝聚成一面半人高的木盾，木盾上还缠绕着细小的藤蔓，带着生生不息的气息。就在这时，化身的一掌正好拍在木盾上——金色的灵力撞上木盾，藤蔓瞬间被震断，可木盾却没有破碎，反而借着这股冲击力，往后退了三尺，正好卸去了大部分力道。
“就是现在！”沈清玄眼中一亮，趁着化身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间隙，他猛地将木盾往前一推，同时将剩余的灵力全部灌注到木剑上，剑身瞬间亮起一层浓郁的绿光。
“破！”
木剑刺穿了化身的防护罩，精准地刺中了它胸口的灵力核心。金色的化身顿了顿，随后化作点点金光，消散在空气中。
沈清玄喘着气，看着碑身上新显露出的第二个字：“实”。
“修为需扎实，不可好高骛远。”老者的声音里多了几分赞许，“你能以基础功法破敌，比那些依赖高阶法术的修士强多了。接下来是最后一关，道心关。”
这一次，周围的景象没有变化，还是问道碑前的乱石坡。可就在沈清玄疑惑时，他听到了一阵微弱的呻吟声——顺着声音看去，乱石堆后面，一个穿着粉色道袍的少女正蜷缩在那里，她的左腿被一块巨石压住，嘴角还挂着血迹，显然是受了重伤。
“前辈，这是……”沈清玄刚要开口，老者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她叫林小棠，炼气期五层，误入青崖迷路，被落石砸伤。你若想过这一关，有两个选择。”
老者的声音冷了下来：“第一个选择，不管她，专心引导碑中灵力冲击金丹。以你的修为，再有碑力相助，半个时辰内必能突破。第二个选择，救她——你需要用自身灵力移开巨石，再渡灵力给她疗伤，这样一来，你体内的灵力会损耗大半，突破的机会也会消失，甚至可能因为灵力透支，修为倒退。”
沈清玄看向那个少女。林小棠已经快晕过去了，脸色苍白得像纸，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他想起了林砚——当年他没能救下林砚，现在眼前又有一个修士需要帮助。
可突破金丹是他百年的心愿。一旦错过这次机会，他可能这辈子都只能停留在筑基期，寿元耗尽时，也不过是黄土一抔。
沈清玄的手指攥得发白，他看向问道碑，碑身上的金光还在闪烁，仿佛在催促他做出选择。他能感觉到，只要他点头，碑中的灵力就会立刻涌入他的丹田，突破就在眼前。
“前辈，”沈清玄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修仙是为了什么？”
老者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我小时候以为，修仙是为了长生，为了变强，不再受凡人的苦。”沈清玄一步步走向林小棠，“可后来我发现，若为了长生，连眼前的人命都不顾，那长生又有什么意义？百年修为，若修得一颗冷漠的心，就算突破金丹，又算什么问道？”
他蹲下身，双手按在压着林小棠腿的巨石上，丹田内的木属性灵力缓缓涌出，顺着掌心注入巨石。木属性灵力最擅“柔化”，他没有用蛮力，而是让灵力顺着石头的纹路游走，慢慢松动石头与地面的连接。
“师兄……”林小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沈清玄，虚弱地叫了一声。
沈清玄笑了笑，声音放柔：“别怕，我救你出来。”
半个时辰后，巨石终于被移开。沈清玄又渡了些灵力给林小棠，帮她稳住伤势。而他自己，丹田内的灵力已所剩无几，脸色也变得苍白。
他站起身，看向问道碑，心中没有遗憾，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他知道，这次突破的机会没了，可他不后悔。
可就在这时，异变突生——问道碑身上的金光骤然暴涨，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耀眼。那金光化作一道光柱，从碑顶射向天空，又缓缓落下，将沈清玄笼罩在其中。
“这是……”沈清玄惊讶地睁大眼睛，他能感觉到，一股远比碑中灵力更纯粹、更磅礴的灵气顺着光柱涌入他的丹田，原本滞涩的灵力瞬间变得活跃起来，丹田内的气旋也开始快速旋转。
“第三关，你过了。”老者的声音带着欣慰，“道心关，考的从不是‘选突破还是选救人’，而是‘是否愿意为了道，放弃私欲’。你悟了‘问道非独善，乃兼济’，这才是碑中真正的大道。”
碑身上的第三个字终于显现：“善”。
三个金色的大字——“放”“实”“善”——在碑身上流转，随后化作三道金光，融入沈清玄的眉心。他丹田内的气旋越转越快，最后猛地炸开，一股金丹期修士特有的威压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吹得周围的云雾都散开了几分。
沈清玄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全新的灵力——金丹初期，比他之前的修为强了不止一倍，而且灵力更加凝练，运转起来也更加顺畅。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修为的突破，更是道心的圆满。
“多谢前辈指点。”沈清玄再次向老者行礼。
老者的虚影笑了笑，渐渐变得透明：“你已得大道指引，往后的路，便靠你自己走了。记住，青崖问道，问的从来不是碑，而是自己的心。”
老者消失后，问道碑上的金光也渐渐褪去，重新变回一块普通的玄色石碑，埋在乱石坡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异样。
沈清玄看向身边已经清醒了许多的林小棠，问道：“你家在何处？我送你回去。”
林小棠连忙道谢：“多谢沈前辈！我家在青崖山下的林家村，前辈若不嫌弃，可以去我家歇息片刻。”
沈清玄点头应下。他走在前面，林小棠跟在后面，两人慢慢走下青崖。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落在他的青色道袍上，暖融融的。
沈清玄摸了摸丹田内的金丹，心中一片澄澈。他知道，百年修为的瓶颈终于打破，而他的修仙路，才刚刚开始。往后的日子里，他不仅要追求更高的修为，更要守住今日悟到的道——以善为心，以实为基，以放为怀，这才是真正的“问道”。
青崖的风依旧吹着，却不再寒冷，反而带着一丝生机，像是在为他庆贺，也像是在祝福他未来的修行路，一帆风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