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山的晨雾总比别处来得缠绵，如素纱缠在苍松虬枝上，连带着空气里都浸着松针与灵石的清冽。沈清玄盘膝坐在洗剑池边的青石上，指尖凝着一缕淡金色的灵力，正试着将金丹内躁动的本源之力捋顺——这已是他卡在金丹后期第三十年，那层通往元婴的壁障，像洗剑池底千年不化的玄冰，任他如何冲击都纹丝不动。
池面映着他清癯的面容，鬓角已染了几缕霜色，倒不是岁月催老，而是前几日为护山门抵挡黑风谷的魔修，强行催动了百年修为，道基受了些微震荡。此刻他闭着眼，耳边只有泉水击石的叮咚声，神识却沉入丹田，看着那枚悬浮在灵海中央的金丹：丹体上本该流转的莹光，此刻却在丹顶凝着一团暗灰色的滞涩，像蒙了尘的玉。
“沈师兄倒是好兴致，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思在此打坐。”
一道带着几分冷意的声音刺破晨雾，沈清玄睫毛微颤，没睁眼，只淡淡道：“是孟师弟。何事？”
来人身着青崖山内门弟子的月白道袍，腰间悬着一柄嵌着红宝石的法剑，正是内门弟子中仅次于沈清玄的孟苍然。他几步走到池边，目光扫过沈清玄指尖的灵力，嘴角勾起一抹讥诮：“师兄还在为突破元婴的事烦忧？也是，三十年了，换作旁人，怕是早就心灰意冷，转修旁门了。”
沈清玄缓缓睁开眼，眸中映着池面的波光，平静无波：“道途漫漫，一日未死，便一日不可懈怠。孟师弟今日来，不是只为说这些吧？”
孟苍然往前凑了半步，压低声音：“师兄可知，昨日掌门召集几位长老议事，说要推选新的亲传弟子领峰？你这金丹后期卡了三十年，怕是……”他故意顿了顿，看着沈清玄的反应，“怕是要让给旁人了。”
沈清玄指尖的灵力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平稳。他站起身，掸了掸道袍上的晨露：“领峰之位，本就该由修为最深、道心最稳者居之。我若当真不行，让贤便是。”
“让贤？”孟苍然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师兄这话说得轻巧！你可知你这‘百年修为’的名头，压了我们多少人？当年你十五岁入道，三十岁结丹，被誉为青崖山千年来最有天赋的弟子，可结果呢？卡在金丹后期三十年，连个元婴都突破不了！”
他越说越激动，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我看你不是道心稳，是根本不敢承认自己天赋尽了！今日我便向你挑战，若你输了，便主动向掌门请辞，让出内门大师兄的位置！”
沈清玄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戾气，轻轻叹了口气：“孟师弟，修行修的是心，不是争强好胜。你执念太深了。”
“执念？我这是求道！”孟苍然猛地拔出法剑，剑身上红光一闪，一股凌厉的剑气直逼沈清玄，“你不敢接？还是怕了？”
洗剑池中的泉水被剑气搅动，泛起层层涟漪。沈清玄眉头微蹙，他知道今日若不接招，孟苍然只会更偏执。他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向上，一柄通体莹白的长剑从池底破水而出，稳稳落在他手中——那是他的本命剑“青岚”，随他修行百年，剑身上已凝出淡淡的云纹。
“既然师弟执意，那便点到为止。”沈清玄握着青岚剑，剑尖斜指地面，“你若能逼我后退三步，我便如你所愿。”
孟苍然眼中闪过一丝狂喜，他早就想和沈清玄一较高下，今日正是机会！他大喝一声，身形如箭般扑出，手中法剑带着炽热的灵力，直刺沈清玄心口：“接招！赤焰焚天！”
红色剑气如火龙般咆哮而出，所过之处，晨雾瞬间被蒸散，连旁边的苍松都被烤得微微发颤。沈清玄却不慌不忙，手腕轻转，青岚剑划出一道圆弧，淡青色的灵力如流水般涌出，与红色剑气撞在一起——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只有两道灵力无声地交融、碰撞，随即红色剑气竟如冰雪遇暖阳般，缓缓消融。
“怎么可能？”孟苍然瞪大了眼，他这招“赤焰焚天”已练到大成，就算是普通的金丹后期修士也得避其锋芒，沈清玄竟然如此轻易就化解了？
沈清玄轻轻摇头：“你的剑气虽烈，却太过急躁，灵力散而不凝，看似刚猛，实则外强中干。”
“休得胡言！”孟苍然恼羞成怒，身形一晃，分出三个分身，从三个方向同时攻向沈清玄，每个分身手中的法剑都带着同样的赤焰剑气，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这是孟苍然的独门绝技“三分焰影”，曾凭此击败过不少同门。他盯着沈清玄，等着看他慌乱的模样，可沈清玄只是闭上眼，神识如蛛网般散开，瞬间便捕捉到了三个分身的灵力波动——只有中间那个分身的灵力最为浑厚，其余两个不过是灵力幻化的虚影。
沈清玄脚步微错，身形如清风般掠过左侧分身，青岚剑轻轻一点右侧分身的剑脊，那分身便如泡沫般消散。紧接着，他手腕一翻，剑尖直指中间的孟苍然心口，却在离他衣衫一寸处停住。
“师弟，承让了。”
孟苍然僵在原地，额头上布满冷汗，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青岚剑上那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灵力，只要沈清玄再往前递半寸，他便会被重创。可沈清玄却留了手。
“我……我输了？”孟苍然喃喃道，眼中的戾气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失落，“我练了这么久，还是不如你……”
沈清玄收回青岚剑，看着他落寞的样子，轻声道：“你不是不如我，是太执着于‘赢’了。方才你出剑时，心中想的是如何击败我，如何夺走大师兄的位置，而非如何掌控自己的灵力，如何契合剑道。道心不静，修为再高，也如无根之木。”
孟苍然猛地抬头，看向沈清玄：“可你……你都卡了三十年了，为何还能如此平静？难道你就不着急吗？”
沈清玄望向洗剑池深处，那里的泉水清澈见底，能看到池底那些被泉水冲刷了千年的鹅卵石。他缓缓道：“三十年前，我刚结丹时，也和你一样，急于求成，总想着早日突破元婴，超越所有同门。可后来我在这洗剑池边打坐，看着这些石头——它们本是棱角分明的顽石，却被泉水日复一日地冲刷，渐渐变得圆润光滑，可内里的坚硬，却丝毫未减。”
他顿了顿，继续道：“修行也是如此，急不得。瓶颈不是阻碍，是道途给我们的考验，让我们停下来，看看自己的道心是否还稳，看看自己的灵力是否还有疏漏。这三十年，我虽未突破元婴，却将金丹期的灵力打磨得比以往更加精纯，对‘道’的理解，也比从前更深了一层。”
孟苍然听得愣住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方才握剑时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指节，此刻慢慢放松下来。他想起自己为了突破金丹后期，强行服用了不少天材地宝，虽然修为提升得快，却总觉得灵力有些滞涩，此刻经沈清玄一点拨，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师兄，我……”孟苍然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沈师兄！孟师兄！不好了！”一个小弟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上满是慌张，“洗剑池底……洗剑池底的封印松动了！长老们让你们快去帮忙！”
沈清玄和孟苍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洗剑池底封印着一只上古妖兽，是青崖山的禁地之一，由历代长老设下的封印镇压，怎么会突然松动？
“快，去池底！”沈清玄率先迈步，身形一闪，便跃到洗剑池边的石阶上。孟苍然也收起失落，紧随其后。
两人沿着石阶往下走，越往深处，空气中的妖气便越浓郁，原本清澈的泉水此刻竟泛起了淡淡的黑色，池壁上的符文也开始闪烁不定，发出微弱的光芒。
走到池底最深处，只见那里有一块巨大的黑色石碑，石碑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此刻那些符文正在逐一熄灭，石碑中央裂开了一道缝隙，黑色的妖气正从缝隙中源源不断地涌出。几位长老正围着石碑，不断打出灵力，试图加固封印，可妖气太过浓郁，他们的灵力刚碰到缝隙，便被妖气吞噬。
“清玄，苍然，你们来了！”为首的灵虚长老看到他们，急忙道，“这封印不知为何突然松动，妖气越来越强，我们快撑不住了！”
沈清玄目光落在石碑的缝隙上，只见缝隙中隐隐有一双红色的眼睛在闪烁，那股妖气阴冷刺骨，比他前几日遇到的黑风谷魔修还要强上数倍。他深吸一口气，对孟苍然道：“师弟，你我合力，从两侧注入灵力，辅助长老们加固封印！”
“好！”孟苍然点头，手中法剑红光一闪，便将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石碑左侧。沈清玄也举起青岚剑，淡青色的灵力如溪流般涌向石碑右侧。
两股灵力与长老们的灵力汇合，形成一道厚厚的光盾，挡在缝隙前，将妖气暂时压制了下去。可石碑的缝隙还在不断扩大，里面的妖兽似乎察觉到了外面的动静，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一股更加强大的妖气猛地撞在光盾上。
“噗！”灵虚长老喷出一口鲜血，往后退了两步，“这妖兽的力量太强了，我们的灵力根本抵挡不住！”
沈清玄也感觉到手臂一阵发麻，青岚剑上的光芒都暗淡了几分。他盯着那道缝隙，突然想起方才和孟苍然说的话——瓶颈不是阻碍，是考验。此刻这松动的封印，不也是对他们的考验吗？
他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对众人道：“诸位长老，师弟，不要再强行压制妖气了！这封印的符文是靠灵力驱动的，可此刻妖气太强，我们的灵力越是压制，符文熄灭得越快！不如我们将灵力注入符文，重新激活它们！”
灵虚长老一愣：“可……可妖气还在往外涌，若我们撤去光盾，妖兽岂不是会冲出来？”
“不会。”沈清玄笃定道，“符文激活后，会自动形成新的屏障，比我们的光盾更牢固。相信我！”
众人对视一眼，虽然有些犹豫，但此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灵虚长老咬牙道：“好！我们信你！大家听令，停止压制妖气，将灵力注入石碑上的符文！”
众人立刻改变策略，将灵力转向石碑上的符文。沈清玄盯着那些即将熄灭的符文，将自己的灵力分成无数细丝，小心翼翼地注入每一个符文之中——他的灵力经过三十年的打磨，精纯无比，刚一接触符文，那些暗淡的符文便重新亮起了微光。
孟苍然也学着沈清玄的样子，将灵力分成细丝，注入符文。渐渐地，越来越多的符文亮起，石碑上的光芒越来越盛，那道缝隙扩大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可就在这时，缝隙中的妖兽又发出一声咆哮，一股黑色的妖力如毒蛇般窜出，直扑沈清玄——它似乎察觉到沈清玄是激活符文的关键，想要先除掉他。
“师兄小心！”孟苍然见状，立刻调转灵力，挡在沈清玄面前。可那妖力太过强悍，孟苍然的灵力瞬间被击溃，他被妖力击中，往后倒飞出去，重重撞在池壁上，吐出一口鲜血。
沈清玄心中一紧，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分心，若是此刻停下注入灵力，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他咬紧牙关，将更多的灵力注入符文，同时调动丹田内的金丹之力，在身前形成一道薄薄的灵力屏障。
妖力撞在屏障上，沈清玄感觉胸口像是被巨石砸中，喉咙一甜，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但他没有后退，手中的青岚剑依旧稳稳地对着符文，灵力丝毫不减。
“清玄！”灵虚长老急得大喊，想要过来帮忙，却被其他妖力缠住，脱不开身。
沈清玄的视线开始模糊，他能感觉到金丹内的灵力正在快速消耗，那团暗灰色的紫色也开始躁动起来。可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洗剑池边的那些鹅卵石，想起泉水冲刷它们的模样——温和，却持久。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强行催动灵力，而是让灵力顺着符文的纹路缓缓流淌，就像泉水顺着石头的缝隙流淌一样。奇迹发生了，当他的灵力变得温和下来，那些符文亮起的光芒反而更加璀璨，石碑上的缝隙也开始慢慢缩小。
缝隙中的妖兽似乎察觉到了威胁，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想要再次释放妖力，可此刻石碑上的符文已经全部亮起，形成一道金色的光罩，将缝隙牢牢封住，那股妖力刚一接触光罩，便被反弹回去。
“成功了！封印加固成功了！”灵虚长老惊喜地大喊。
沈清玄长长舒了口气，收回灵力，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孟苍然挣扎着站起来，走到他身边，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眼中满是敬佩：“师兄，谢谢你……若不是你，我们今日怕是要酿成大错了。”
沈清玄笑了笑，刚想说些什么，突然感觉丹田内一阵温热——那枚卡了三十年的金丹，此刻竟开始剧烈地旋转起来，丹顶上那团暗灰色的紫涩，正在慢慢消散，丹体上的莹光也比以往更加璀璨。
“这是……”沈清玄愣住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层困扰了他三十年的元婴壁障，正在缓缓变薄。
灵虚长老也察觉到了他的变化，惊喜道：“清玄，你……你这是要突破元婴了？”
沈清玄点头，眼中满是释然。他终于明白，这三十年的瓶颈，不是因为他天赋不够，而是因为他少了一次真正的考验——一次放下执念，顺应本心的考验。方才在面对妖兽时，他不再执着于“压制”，而是选择“顺应”，这正是突破瓶颈的关键。
他走到洗剑池边，看着池面中自己的倒影，鬓角的霜色似乎淡了几分，眼中却多了几分通透。孟苍然走到他身边，轻声道：“师兄，我明白了，你说的没错，道心不静，修为再高也无用。以后我不会再执着于输赢了，我会好好打磨自己的灵力，稳固自己的道心。”
沈清玄转头看向他，微微一笑：“能想通就好。道途漫漫，你我皆是同路人，不必相争，只需各自坚守本心，便好。”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苍松的枝叶洒在洗剑池上，泛起粼粼波光。沈清玄盘膝坐下，闭上眼，开始梳理丹田内躁动的灵力——他知道，用不了多久，他便能突破元婴，开启修行路上的新篇章。而这青崖山的问道之路，也会因为这一次的考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