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过青崖主峰时，沈清玄指尖的灵气正第三次滞涩在金丹外围。
他盘坐在崖边那块被岁月磨得温润的青石上，身下是垂落千丈的云涛，身后是青崖山标志性的、覆着暗绿苔藓的崖壁。崖壁上布满深浅不一的刻痕，最古的几缕已与山石融为一体，只在灵气流转时才会隐隐透出淡金光泽——那是青崖开山以来历代修士留下的“道痕”，也是他守了三十年的东西。
“又卡壳了？”
清越的鸟鸣落在肩头，青奴展开半尺长的羽翼，将一滴凝结在翎羽上的晨露抖落在沈清玄手腕。这只青鸾灵宠已随他百年，通人性，更懂他修为里的滞涩——自三年前金丹后期圆满后，他的灵气便像被无形的屏障裹住，明明离元婴只差一步，却连最基础的周天运转都时常断档。
沈清玄睁开眼，指尖的灵气化作一缕青烟散入雾中。他抬眼望向崖壁，最左侧那道斜斜的刻痕正泛着极淡的光，那是他师父临终前留下的，只刻了半道“守”字，笔锋戛然而止。
“不是卡壳，”他声音清浅，带着常年独居的沉静，“是道心在晃。”
青奴歪了歪头，用喙轻轻啄了啄他垂在膝头的袖角。它记得沈清玄刚上青崖时，还是个连引气入体都要摔三跤的少年，如今百年过去，他成了青崖山唯一的金丹修士，却把自己困在了这方崖壁前。山脚下的修真界早不是当年模样，听说南边的焚天谷近年出了个百年元婴的奇才，北边的玄水门更是连夺三届宗门大比魁首，只有青崖山，守着这方灵气日渐稀薄的山头，连个新来的弟子都没有。
沈清玄没再说话，指尖抚上膝头的玉简——那是三个月前玄水门老友寄来的，说玄水门新开了“问道堂”，邀他去参研，字里行间藏着惋惜，劝他别再守着青崖这“枯山”。他当时只回了句“青崖道未绝”，便将玉简压在了石案下。
可此刻指尖触到青石冰凉的温度，他忽然想起昨夜打坐时的幻境：梦里他走下了青崖，跟着玄水门的修士去了繁华的修真城，看遍了流光溢彩的法器，也尝过了能助修为精进的灵液，可转头时，却看见青崖的崖壁裂成了碎片，师父留下的半道“守”字，在碎光里化成了灰。
“嗡——”
忽然，身后的崖壁传来一声极轻的震颤，像是有什么东西从石缝里苏醒。沈清玄猛地转头，只见崖壁中央那片最密集的道痕区，竟有三道刻痕同时亮起，淡金色的光纹顺着苔藓的纹路蜿蜒，像是在勾勒某种古老的符篆。
这是从未有过的异象。他守了青崖三十年，见过道痕随灵气波动泛光，却从未见过三道刻痕联动——要知道，那三道刻痕分属青崖三代修士，最早的距今已近千年，最晚的也有五百年，按常理说，历代修士的道不同，道痕绝无可能同频共振。
青奴也警觉起来，羽翼绷得笔直，翎羽间泛起淡淡的青光。它的灵觉比沈清玄更敏锐，已经察觉到山脚下传来两股陌生的灵气，一强一弱，正朝着青崖主峰快速靠近，且灵气中带着焚天谷特有的、灼烧般的燥热。
“来者不善。”沈清玄指尖掐了个敛气诀，身形悄然后退半步，隐在崖壁突出的石棱后。他虽久居青崖，却也知道焚天谷近年行事霸道，尤其痴迷于夺取上古道痕，据说去年就曾强行破开西边落霞山的遗迹，抢走了落霞真人留下的金丹道印。
不过片刻，两道身影便出现在崖底的云涛之上。领先的是个身着暗红法袍的老者，面容枯槁，双眼却亮得惊人，周身灵气翻涌，竟已是元婴初期的修为；身后跟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穿同样的法袍，灵气却只到筑基中期，脸上带着几分不耐，时不时抬头望向崖顶，眼神里满是急切。
“墨长老，就是这里？”少年的声音带着稚气，却透着倨傲，“这破山崖看着平平无奇，真有能助您突破元婴中期的道痕？”
被称作墨长老的老者没回头，目光死死盯着崖壁，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青崖山是上古修真界的遗脉，历代修士皆在此悟道，道痕里藏着‘守’与‘悟’的真意——当年你师父我就是差了这层真意，才卡在元婴初期十年不动。今日只要取走三道核心道痕，突破指日可待。”
少年撇了撇嘴，目光扫过崖顶，忽然停在沈清玄隐身处的石棱上，语气骤然变得尖锐：“长老，上面有人！”
墨长老猛地抬头，灵力瞬间散开，像一张无形的网罩向崖顶。沈清玄只觉周身一紧，呼吸都变得滞涩，他知道藏不住了，索性从石棱后走出，站在崖边，目光平静地看向崖底的两人：“青崖道痕乃历代先辈所留，非青崖弟子不可近，还请二位离开。”
“青崖弟子？”墨长老上下打量着沈清玄，当看到他周身金丹后期的灵气波动时，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就凭你一个金丹修士，也敢拦我焚天谷的路？识相的就滚开，免得老夫动手，连你这百年修为都给废了。”
少年在一旁附和，语气嚣张：“就是！我们焚天谷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你乖乖让开，说不定长老还能赏你颗聚气丹，够你苦修半年了。”
沈清玄没动，指尖悄悄触到身后的崖壁，那三道亮着的刻痕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灵力，光纹又亮了几分，顺着他的指尖缓缓流入体内——不同于往日灵气的温和，这次的灵气竟带着几分锐利，像一把小锤，轻轻敲在他金丹外围的屏障上。
“青崖道痕，守的是道，不是山。”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沉了些，“你们要的是道痕里的力量，可连‘守’字都悟不透，就算取走道痕，也不过是徒增修为，道心永远缺了一块。”
“牙尖嘴利！”墨长老脸色一沉，右手猛地抬起，掌心腾起一团暗红火焰，火焰中裹着三枚指甲盖大小的火符，“既然你不肯让，那就别怪老夫不客气——焚天符，去！”
三枚火符带着刺耳的尖啸，冲破云涛，直扑崖顶。沈清玄瞳孔微缩，侧身避开第一枚，同时指尖凝出一道青灵气，撞向第二枚火符——“砰”的一声闷响，灵气与火焰相撞，他只觉手臂一阵发麻，竟被火符的余波震得后退半步，心口一阵发闷。
元婴修士的灵力，果然比金丹强了不止一个档次。
“长老，别跟他废话，直接毁了这山崖，道痕自然就出来了！”少年在崖底大喊，语气里满是兴奋。
墨长老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左手掐诀，周身的火焰瞬间暴涨，竟在崖底凝成了一只巨大的火爪，朝着崖壁狠狠抓去——他竟真的要毁了青崖的崖壁！
沈清玄瞳孔骤缩，师父临终前的话忽然在耳边响起：“清玄，青崖的道痕不是死物，它守着我们，我们也得守着它。可若是有一天，守不住了，也别执着——道在心里，不在崖上。”
“道在心里，不在崖上……”他喃喃重复着这句话，指尖的灵气忽然不再滞涩，刚才从道痕里流入体内的锐利灵气，竟与他自身的灵力融在了一起，顺着经脉快速运转，朝着金丹外围的屏障撞去。
“砰！”
火爪落在崖壁上，碎石飞溅，苔藓簌簌落下，可那三道亮着的刻痕却没被毁掉，反而泛出更亮的光，顺着火爪的方向，竟凝成了一道淡金色的光盾，将火爪死死挡住。
墨长老脸色大变：“怎么可能？这道痕竟能自主护崖？”
沈清玄没理会他，此刻他的心神全在体内——那道由道痕与自身灵力融合的气流，正一次次撞向金丹外围的屏障，每撞一次，屏障就薄一分，而他的道心，也在这一次次撞击中变得清明。
他终于明白，自己这三年的瓶颈，不是因为修为不够，而是因为执念太深。他把“守青崖”当成了“守道”，把自己困在了这方崖壁前，却忘了师父说的“道在心里”——守，不是固步自封，而是在变化中守住本心；悟，也不是闭门造车，而是在考验中看清道途。
“嗡——”
体内传来一声轻响，金丹外围的屏障终于裂开一道缝隙，紧接着，灵气像决堤的洪水，顺着缝隙涌了出去，在金丹周围快速旋转，渐渐凝成了元婴的雏形。沈清玄只觉周身舒畅，仿佛压在身上百年的重担忽然消失，眼前的云涛、崖壁、甚至崖底的火焰，都变得清晰起来——他的道，终于在这一刻，通了。
“元婴？！”墨长老看着沈清玄周身骤然暴涨的灵气，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你竟在战斗中突破元婴？”
沈清玄睁开眼，目光落在墨长老身上，此刻他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平静，多了几分通透与坚定：“多谢长老今日的考验，让我看清了道途。不过，青崖道痕，不是你能碰的。”
话音落，他指尖凝出一道淡金色的灵气——那是融合了道痕力量的灵气，比之前的青灵气锐利百倍，朝着崖底的火爪狠狠拍去。
“砰！”
火爪瞬间溃散，火焰溅落在云涛里，很快熄灭。墨长老被灵气的余波震得后退数步，嘴角溢出一丝血迹，他看着沈清玄，眼神里满是忌惮：“你……你竟能引动道痕之力？”
沈清玄摇了摇头：“不是引动，是道痕与我同心——我守它，它亦助我；我悟道，它亦鸣心。这才是青崖道痕的真意，不是夺取，是共生。”
墨长老脸色惨白，他终于明白，自己执着于取走道痕，从一开始就错了。道痕里的“守”，不是守着力量，而是守着本心；“悟”，也不是悟透力量，而是悟透与道的关系。他痴迷于修为的精进，却丢了道心，就算真的取走道痕，也走不长远。
“我们走！”他咬了咬牙，拉着还在发愣的少年，转身就往山外飞去，连一句狠话都没留下——他知道，此刻的沈清玄，已经不是他能抗衡的了。
看着两人消失在云海尽头，沈清玄才缓缓收回目光。青奴飞到他肩头，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脸颊，发出愉悦的鸣叫。
他低头看向身后的崖壁，那三道刻痕的光已经淡了下去，重新与山石融为一体，仿佛刚才的异象从未发生过。但沈清玄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他的道，不再困于青崖，却也因青崖而圆满。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崖壁上，给那些古老的刻痕镀上了一层暖金色。沈清玄伸手抚上师父留下的半道“守”字，指尖传来山石的温度，也传来道痕的轻鸣。
“师父，”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释然的笑意，“我懂了。守着道心，便是守着青崖；走着道途，便是走着青崖的路。”
青奴在他肩头叫了一声，像是在应和。远处的云涛缓缓流动，山风带着草木的清香吹过，沈清玄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流转的元婴灵气，感受着崖壁上道痕的脉动——他的百年修为，终于在这青崖之上，问出了属于自己的道。
而崖壁深处，那道被历代修士的道痕环绕的、从未有人发现的暗纹，在沈清玄突破元婴的瞬间，悄悄亮了一下，像是一颗沉睡的种子，终于等到了苏醒的契机。青崖的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