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Ut!先休息一下,大家都调整一下状态,等下再来一条。”
“北乔,过来一下。”
沈北乔呼了一口气,将自己的身子往后面的沙发倒了倒。
她闭上眼睛调整了下状态,才重新睁开眼。
然后站起身,沈北乔朝着监视器后的郑萦怀走去。
沈北乔的精神头看起来不算好,仿佛所有的状态都给了戏中。
cUt一喊整个人的精神头都泄了下来。
这放到她的身上并不常见,但架不住《裂痕》是截至目前她拍过对演员台词功底要求最高的一部片。
不仅仅是因为演员们需要用香江语或外语进行对白,而是因为它充斥着大量的这种访谈戏份。
因为整部影片的叙事骨架,就是通过卢宝琳对警官梁家智的口述,再由她的话语作为引信,触发并引入过去的记忆画面,以此来层层探索出苏良玉的死亡真相。
因此镜头前,卢梁二人的每一句交流,沈北乔其实都肩负着双重任务。
它既是当下时间线里,卢宝琳和梁家智的试探、交锋与共情。
同时,每一句话又都是一把钥匙,或显或隐地关联着、解释着、甚至隐藏着过去某个关键的瞬间。
这要求她必须精准地把握住两种时态下的微妙差异。
因为女工卢宝琳和画家卢宝琳,虽然本质上是一个人,是时间线上前后相续的同一个灵魂。
但也可以说,她们是截然不同的人。
她们拥有着不一样的性格,不一样的社会地位,不一样的气质和不一样的精神内核。
拍摄初期,沈北乔两个角色的戏份都没有拍摄太多,入戏不深,对这种“过去”与“现在”的转换处理得颇为顺利。
然而,随着拍摄过半。
她从《旗袍》时期悟出的那种放任自己沉浸的表演方式的弊端就显现出来了。
两个时期戏份分开的时候还好,沈北乔还能处理的相对游刃有余。
但到了和梁家智的这种“对话戏”,就不太行了。
郑萦怀要求她,在讲述过去时,既不能表现得如同局外人般抽离冷漠,也不能放任自己陷入回忆中去。
因为卢宝琳就是既是作为亲历者,又是作为叙述者存在的。
她一个人的神态、语气、眼神里,必须同时承载两种情绪。
她不能只是在演回忆。
她必须让观众感觉到,那些过往的情绪是真实发生在她身上,然后被时间沉淀了。
沈北乔理解了这要求,却在实际表演中难以达成。
同时承载两种情绪沈北乔是可以做到,但是她发现自己把握不好这个度。
虽然她明明已经把卢宝琳这个角色剖析了千万遍。
但她错愕的发现,她竟然不知道这些反复提及的旧事到底在现在的卢宝琳心中占据着什么分量。
如果说她不在意,那为什么把十几年的人事物记得这么清楚。
如果说她在意,为什么剧本上却反复强调她的叙述很平静。
一个演员,竟然看不懂自己倾力沉浸的角色的心,这种失控感让沈北乔很是抓狂。
然后她越是重新把控角色展现出这种“双重性”,表演就越发显得刻意。
像是在走一根无形的钢丝,努力平衡,却屡屡失足,恶性循环。
所以原本已过半程理应越发顺畅的拍摄,却开始不停地喊起cUt来。
沈北乔走到郑萦怀身边,看着监视器里自己刚才的回放。
画面里的她,一张脸隐匿在头发之下,眉头微蹙,画面是美的。
但是沈北乔知道,郑萦怀肯定要说这一块有问题。
果然郑萦怀没有立刻说话,等这帧画面闪过后,将画面倒回去,又放了一遍。
然后她指着屏幕,语气平和,“北乔,这里,情绪不太对。”
郑萦怀侧过头看她,“我理解你想要做到我说的同时给出两种状态,但你现在的方式,不太对。”
“我感觉你已经把角色割裂了,然后在脑子里计算比例,‘这里给百分之三十的过去伤痛,那里给百分之七十的现在释然’。”
沈北乔抿着唇。
“但表演不能是数学题。”郑萦怀继续道:“你不要试图去演出两个卢宝琳。你要记住,坐在梁家智对面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卢宝琳,就是现在的这个画家。”
“她身体里装着那个女工的所有记忆和情感,但这些记忆和情感,已经被她消化了十几年了。”
“那导演的意思是,我还是要给释然比较多?”
沈北乔的脑袋有些乱,眉毛皱了起来,“可是我觉得,如果真的释然的话,有些东西不会记这么清楚的啊。”
郑萦怀听着,一愣,然后突然问道:“你觉得卢宝琳还是很在意这些事吗?”
沈北乔点点头,叹了口气,“我感觉我入戏太深,对角色共情太高,导致理解有问题了。明明剧本上白字黑字写着卢宝琳已经释怀,但我总觉得……”
她没有再说下去,沈北乔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理解。”
郑萦怀点点头,摸了摸下巴“或许,‘释然’本身就不是一个非黑即白的开关,它不是‘恨’的反义词,而是一种更复杂的状态。”
“一个人可以记得所有细节,甚至可以清晰地描述出当时的痛感,但这不代表她没有向前走。记忆的清晰,也许恰恰证明了那段经历对她塑造之深,而塑造的结果,未必只有恨这一种可能。”
她拍了拍沈北乔的肩膀,语气轻松了些:“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有时候,过于理性的分析反而会困住感觉。”
“你先按我刚才说的话,尝试着不去计算,回去再好好想想。”
沈北乔看着郑萦怀,深吸一口气,对着她点了点头。
郑萦怀的话其实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沈北乔心中的违和感还是没有散去。
她把这些归结于自己最近太累了,于是微笑道:“郑导,我明白了。我再找找感觉。”
看着沈北乔走回不远处的沙发,没有翻剧本而是闭上眼睛开始休息。
郑萦怀拿起手机给一个人发了消息。
执行导演路过无意间一瞥,看到了沈北乔三个字,没做他想,从郑萦怀身边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