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厅灯光逐渐暗下,现场的嘈杂声也随之平息。
大银幕亮起,伴随着庄重的背景音乐,熟悉的金色龙标浮现。
随后,各家出品公司的标识动画依次闪过。
紧接着就是片头字幕,字幕隐去后,银幕并未立刻呈现画面,而是陷入短暂的黑暗。
一秒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随着声音的出现,银幕上也开始出现画面。
那是半山腰松林坡地,虬枝盘结的古松在阳光下碎金闪烁。
方才的窸窸窣窣,正是风打树叶发出的声响。
一座依峭壁而建的粗木小屋静立,与山色浑然一体。
屋前空地上,一道身影身着靛蓝粗布短打,赤足稳立。
“这开头就……不太一样了。”女士下意识地压低声音,对身边的丈夫耳语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惊讶。
镜头拉近,只见少女双手紧握一柄横刀,刀柄微颤,目光却如铁锁在刀锋。
倏然,她动了!
人动刀随,招式大开大合。每一刀劈出都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
刀光如雪,在冷冽的轨迹中骤然切转——
一个刀锋破空的特写!
一个身影翻飞的全景!
足下踏地生尘,发丝拂过凝汗的颊边,提刀上挑。
俯拍接慢镜又加速。
“哇哦……”影厅里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夹杂着兴奋与惊叹的吸气声。
这干净利落的刀法配上侯森源近乎炫技般的镜头控制,瞬间赢得了观众的好感。
先生也微微颔首,身体不自觉地坐直了些,低声评价道:“这身法……功底很扎实啊,不是摆样子。”
“嘭!”的一声,刀身落下劈中眼前山石,山石崩裂四溅在银幕上炸开!
飞溅的碎石与尘埃并未消散,而是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收束,于银幕中央迅速勾勒成型,化作三个苍劲有力的墨字,元十娘。
就在这时,目光敏锐的人已经注意到,在这三个大字的下方,还有一行略显飘逸却同样极具风骨的小字款:侯利智书。
“侯利智?”有观众小声惊呼,“竟然是侯导题的字。”
墨迹在银幕上停留片刻,如同刚刚写就,随即缓缓隐去。
画面也随之切换。
元十娘练功完毕,气息微喘,将擦汗的布搭在松枝上,她赤足踏过土地,走向木屋。
木屋的程设简单,火塘静静燃烧,黑铁壶嘴“咕嘟”冒着热气,不知道是她练功前烧的,还是有第二个人在。
观众正想着,光线一晃,一位妇人端药入内。
她将手上的托盘放了下来,对着少女的背影轻唤了一声,“十娘。”
十娘回头,眼神由锐转柔,嘴上道:“阿娘。”
这妇人原是十娘的母亲,但她看向十娘的眼神却分外复杂,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果然,直到十娘面上起疑,她终于开口,让十娘把药喝了,有话对她讲。
这边十娘顺从的喝下药,那边的妇人已默然坐在床沿。
这位方才看上去只如普通村妇的女人,不知怎得,闭目端坐时竟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
十娘放下碗,走至她面前。
还未站定,妇人倏地睁眼,直视着她,吐出两个字:“跪下。”
观影厅又是一阵骚动,而这个骚动,在这妇人口吐“此次下山,我要你,替我杀一些人”时,到达了顶峰。
银幕上的十娘显然和观众一般讶然,不过她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应下了。
妇人最终还是不忍,对着准备离去的十娘叮嘱了几句。
听罢妇人最后的话,十娘眼神复杂,推门步入院外光亮中。
画面转场,晨光刺破山谷薄雾,元十娘一身粗布衣,外罩斗笠,策马奔下熟悉的山道。
马蹄踏碎寂静,溅起湿润的泥土。
在即将彻底离开山谷视野的隘口,她猛地一勒缰绳!
骏马嘶鸣,前蹄扬起。
她倏地回头,深深回望那片生活了十余年的山林,木屋早已隐于层峦之后,唯见青峰叠翠,云雾缭绕。
风吹过斗笠,十娘微微抬头,露出了她的眼睛。
那一眼,复杂难言,有眷恋,有决绝,更有一往无前的孤勇。
只一瞬,她便毅然回头,再无半分迟疑,一夹马腹,身影如离弦之箭,冲向山下那片全然未知的天地。
马蹄声急,山风掠过耳畔。
下了山,走上官道,道路向前延伸,两侧的荒芜景象逐渐取代了山林的苍翠。
零星的流民开始出现在视野中,他们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拖儿带女地蹒跚而行。
一双双空洞的眼睛里看不到丝毫神采,仿佛早已对这个世界失去了希望。
画面回转至元十娘,只见她手已经不自觉地握紧缰绳,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斗笠的阴影将她大半张脸都隐藏在黑暗中,但是紧抿的唇线还是能看出她的不平静。
画面再转,切回流民,为首的那个看到这官道之中竟然冲出一个人,他空洞的眼睛突然出现了几缕神采。
那不是希望,而是饿狼嗅到血腥般的贪婪与狠厉。
他不动声色的地垂头,右手却往身后打了个手势,一行人微微偏移了方向,朝这边走过来。
然而,与此同时,十娘却猛夹马腹。
骏马吃痛,撒开四蹄加速奔驰起来,那些凄惶的景象几乎瞬间被甩在身后。
骏马一路飞驰,日头偏西时,她终于望见了一座城池的轮廓。
镜头在此处拉了个远景,城墙高耸,旌旗招展,虽显陈旧,却自有一股秩序森严的气象。
镜头再逐步推近,推至了城门口,那里有排着入城的队伍,兵丁们正在严格地盘查每一个入城的人。
“下一个,快点。”前方传来了兵丁不耐烦地声音。
元十娘深吸一口气,牵着她那匹同样风尘仆仆的马,跟着前面的人流一齐上前了一步。
她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手心里更是渗出细汗,只有面上还强撑着没什么表情。
路引和身份文牒都是阿娘准备的,她从未用过,更不知能否瞒过这些官兵的眼睛。
她的另一只手,已悄然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之上,肌肉微微绷紧,显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终于轮到她,一名面色冷硬的兵卒甲伸出手,粗声粗气:“路引!”
元十娘沉默地从怀中取出那份看似陈旧却折叠齐整的纸牒,递了过去。
那兵卒甲扫了一眼文牒,又抬眼上下打量她。
目光从斗笠边缘滑到粗布衣上的尘土,最后停留在她按在刀柄的手上,眼神顿住了。
气氛骤然紧绷。
元十娘的气息屏住,按着刀柄的手指微微蜷缩。
“把斗笠摘一……”
这兵卒甲刚准备说话,站在另一旁的兵卒乙就夺了他手上的文牒,打断了他。
“城门都要落了,还一个个盘查,这么认真作甚!又误了吃酒怎么办?”
说罢,将文牒递还给十娘,然后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没什么问题快进去吧!”
元十娘微微一怔,迅速接过文牒,牵马低头快步穿过门洞。
直到走出十几步,远离了城门守军,她才暗暗松了口气。
按在刀柄上的手缓缓松开,她抬起手,掌心已是一片湿濡。
再度抬头,镜头随着她的视角展开。
一入城,仿佛瞬间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傍晚的洺州城内,华灯初上,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酒旗招展。
贩夫走卒吆喝叫卖,行人摩肩接踵,虽远不及传闻中盛世长安的繁华,却也人声鼎沸,生活气息浓厚。
她仔细看着每个路过的人的脸,与城外那些面黄肌瘦的流民相比,他们脸上虽也有疲色,却至少衣着整齐,神色从容。
元十娘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茫然,这天下……似乎又并非她想象的那般破败?
她牵着马,尽量低调地沿着街边行走,耳朵却敏锐地捕捉着四周的议论。
“——魏博又加税了三成!真不让人活了……还是咱们李使君仁厚!”
不远处酒肆门口,两位身着绸衫的商人正举杯交谈。
其中一人急忙压低声音:“慎言!不过这年头,能安稳做生意,确实全仰仗使君镇着这场子。”
“有什么可怕的,朝廷?”
另一个人却是哼笑一声,“长安远在天边,皇帝更是谪仙人,哪肯垂下眼看看我们洺州?”
“是啊……如今能指望的,也就是节度使大人了。”
类似的话语,随着元十娘一路走,一路断断续续传入她耳中。
“使君”、“节度使”、“李家”……
人们谈论起他们时,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依赖的敬畏,仿佛那才是真正掌管他们生死祸福的天。
而不是真正的天——“陛下”或“朝廷”。
她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指节无意识地扣紧缰绳,然后继续朝着前面走。
走到一家门面不算起眼却收拾得干净的客栈门前,元十娘停下脚步。
镜头微抬,“悦来居”三个朴拙的字映入眼帘。
她将马留在店外,自己则撩袍而入,堂内灯火温黄,柜台后一个中年掌柜正低头拨着算盘。
“客官住店?”掌柜闻声抬头。
“一间房,要清净些的。”
“二楼东头还有间空的,”掌柜打量了她一眼,“一日五十文,包热水。”
元十娘颔首,取出钱袋数出铜钱。
见一枚枚铜钱落在桌上,掌柜看了眼门外,又补了一句:“马可需喂料?”
“劳烦。”元十娘刚点头,一旁就跑来了一位满脸殷勤的店小二。
她将缰绳递给他,“用细料,饮干净水。”
“好嘞!客官放心!”小二利落地应声,踏出门槛,牵马绕路朝后院走去。
镜头跟随着元十娘背着行囊踏上木质楼梯,脚步声在略显安静的廊间回响。
元十娘推开房门,房间简陋,但床榻桌椅皆全,收拾得也干净。
她反手闩好门,摘下斗笠,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路风尘也难掩清亮的目光。
走到窗边,她将木窗推开一条细缝。
楼下街道灯火流转,人声隐约可闻,站了片刻,她把窗户关紧。
元十娘转身走回床边,解下一直贴身藏着的行囊。
拿出了今日要换洗的衣物后,那几枚元音给的香囊也滚落了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略带迟疑地,拿起了其中缝上了“壹”的那个,打了开来。
里面果然并非香料,而是一卷的细密绢帛。
她取出第一卷,指尖微微颤抖着。
她缓缓将其展开。
帛上以极细的墨线勾勒出一张男子的面容,虽显老态,却眉目深沉,不怒自威。
画像旁,是一行小字注解。
她凑近了一点去看,下一秒手猛地一抖,绢帛差点掉落在地。
镜头推近,那绢帛上赫然写着的是,【成德节度使,李宝臣。】
嗡——!
元十娘的脑子仿佛被重锤击中,瞬间一片空白!
血液似乎刹那间涌上头顶,又瞬间褪去,让她指尖发凉!
画像上的人……这张脸……
她猛地低头,目光再度死死盯住绢帛上的画像,瞳孔急剧收缩。
耳边轰然回响起的,是方才在楼下街道上,清晰听到的那些议论——
“……还是咱们李使君仁厚!”
“……能指望的也就是节度使大人了……”
李使君……成德节度使李宝臣!
她所要刺杀的第一个目标,竟然就是这片土地上被百姓称道、视为倚仗的节度使?!
阿娘要她下山杀的,竟是这样的人?
为什么?
巨大的震惊、疑惑、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瞬间将她吞没。
她握着那卷突然变得滚烫的绢帛,怔怔地站在原地。
窗外的光也渐渐暗了下来。
镜头拉远,再拉近,房间内元十娘坐在房间中央的桌椅上,她的眼前有一盏点燃的油灯。
她望着油灯上燃烧的火焰,刚准备吹灭,身子却突然僵硬了起来。
有脚步声!正沿着二楼廊道朝她这边来!
并非店小二匆忙的趿拉步调,步履急促也不像寻常住店的客人。
元十娘眼神一凛,先是飞速拿起挂在一旁的刀,随即悄无声息地掠至门前,指尖已按上刀柄。
盏中火未熄灭,仍在桌上跳动。
将门外那道越来越近的身影,投成一道模糊却充满压迫力的剪影,静静映在门纸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