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北乔站在门口,抬手准备敲开试镜间的门。
对于她来说,这是一场太久违的试镜了。
到了影后级别,基本上就不存在试镜了,通常情况下,递到她手上的不再是需要激烈竞争的角色,而是直接来自投资方或导演的邀约。
往往是完整的剧本、明确的人物小传、以及优厚的合作条件一并呈上,等待她和团队评估是否接洽。
一旦确定接下,后续便是直接的合同细节磋商与进组筹备流程。
这一次,她也同样先接到了《代号:家乡》剧组通过闻妤发来的正式邀约。
闻妤明确告诉她,林少白导演负责的这个单元,意向人选基本只锁定了她一位。
但在她这边点头后,对方却依然循规蹈矩地发来了一份正式的试镜邀请函。
虽然心下明了这次试镜很大程度上是“等额”的,只要不是表现特别差,都不会影响演员的抉择,但沈北乔还是没有掉以轻心。
她深知,越是这种看似走过场的环节,越能体现一个演员的职业素养和对项目的尊重。
沈北乔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一声沉厚温和的应答。
沈北乔推开门。
既然是心照不宣的等额试镜,座位上的评委们表情并不像常规试镜那般紧绷和审视,氛围显得更为缓和。
坐在最中间的是一位气质儒雅、肩章显示级别不低的男性领导,他率先笑着对沈北乔点了点头,态度很是亲切:“沈北乔同志,你好。”
沈北乔礼貌地微微鞠躬回应。
再度起身,她的视线和坐在一旁的林少白撞上,林少白看着她,极其轻微地对她颔首了一下。
这时,坐在林少白另一侧的一位年纪稍长,气质干练的文工团女干部开口了。
她的语气温和,“沈老师,欢迎你。今天的试镜,是官方流程中必须的一环,感谢你的理解和配合。”
“这是我应该做的,很荣幸能参与。”沈北乔轻轻点头,姿态谦逊。
“好,那这次的试题,我们想看看你的即兴创作能力。我们会给你一个情境,希望你能在短时间内构思并表演出一段能够打动人的内容。”
即兴创作,无疑是试镜中挑战性最高的一种形式。
没有剧本,没有预设台词,全凭演员对题目的瞬间理解、情感调动和逻辑自洽的即兴发挥,极其考验功底和应变能力。
沈北乔对这种方式并不完全陌生。
她有过类似的经历,在和江祁、李导的饭局上,即兴演绎的那段包厢双人戏。
“剧情梗概是,一个在大城市事业有成的年轻人,因为某个契机,最终决定回到落后的家乡。我们想请你表述出这个年轻人做出决定时内心的挣扎,以及之后的坚定。”
但比起李导模模糊糊的要求,试镜这给的就很明确,也限定了范围。
内心的挣扎与坚定倒是不难演,也不需要和另外一个人打配合,演绎的难度比起之前是降低了。
但……沈北乔轻蹙眉头。
就是这台词要即兴发挥,两个人对戏还有对方给自己递话。
某种程度上是两个人在思考,对方一问,你一答,一句台词就蹦出来了。
并且对方在说话的时候,你还有思索的空间。
可现在,没有另外一个人,你说完上句台词,下句就几乎要立刻出现在脑海里了,连个缓冲的时间都没有。
“你有八分钟的准备时间,可以吗?”
听到对方的询问,沈北乔压下心中的想法,点了点头。
倒计时开始,沈北乔缓缓垂下眼睫,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她的脑海里在飞速寻找之前看过的乡土影片,文学作品中的相关形象,酝酿自己的情绪。
八分钟,没有太多时间让她创造一个新的角色,只能复刻描摹过往的一些经典形象。
这就是为什么常说演员需要深厚的阅片量和生活积累。
看的越多,体验越深,内心的素材库就越丰富,才能在需要时迅速调动,融会贯通,而非流于表面化的表演。
约莫五六分钟后,她再次抬起头。
“你好,我准备好了。”
……
听到可以开始表演,沈北乔径直将目光投向了评委席正中央的那位气质儒雅的领导。
她的眼神变了,变得有些犹豫,又有些迷茫。
沈北乔微微吸了一口气,声音比刚才略微低沉,带着一丝沙哑,开启了她的表演:“领导……”
“您说……人这一辈子,奋斗是为了什么?”
坐在中间的领导眉头微挑。
林少白的目光跟着落在了沈北乔身上。
内心的挣扎是很玄妙的一个东西,如果光通过眼神或者表情表达,有些人他就是看不出来。
沈北乔这种处理方式就很聪明,找个人互动。
对方甚至并不需要开口说话,就足以搭建起一座情绪的桥梁,让提问者得以借助这座桥梁,外化出那些难以言喻的内心波澜。
果然,她的眼神飘忽了一瞬,仿佛越过了眼前的领导,望向了某个遥远的,只有她自己能看到的过去。
“我以前觉得,是为了走出那座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证明自己有价值。”
她的语速快了起来,“现在我走出来了,在这扎根了,我所期望的,好像都有了。”
然后,她又把末尾的“都有了”重复了一遍,她重复得极轻,几乎像是叹息。
她抬起手,手指微微蜷缩,轻轻按压在自己的心口,眉头越蹙越紧,仿佛那里正承受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疼痛。
目光再次聚焦于那位领导,她仿佛在寻求答案,又像是在倾诉苦恼:“可为什么心里反而越来越空了呢?”
“晚上睡不着的时候,脑子里全是咱老家那破败的校舍、泥泞的路、还有村里的丫头们看到我从外面带来的好东西时,那种又羡慕又不敢碰的眼神……”
说到这,她似乎意识到把这些事说给领导有多么的不合时宜。
她的脸上泛起了微微的红晕,抬起手慌忙摆了摆手。
然后就像对面说了没关系一样,她又笑了笑。
“领导,”她的目光变得认真起来,“我觉得这一切不应该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