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马背的沈北乔没有丝毫喘息的机会。
马匹的狂躁并未停止,反而因为背上人的反抗而更加暴烈。
它开始猛烈尥蹶子,后蹄高高扬起,试图踢打,同时加速向着斜前方一处灌木丛生的陡坡冲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雨水模糊了视线。
沈北乔伏低身体,几乎整个上半身贴在了马颈上,以此来降低重心,对抗剧烈的颠簸。
她的双腿像铁钳般死死夹住马腹,感受到手下肌肉的疯狂震颤。
她没有被恐惧吞噬,舌尖被咬的地方血腥味在蔓延,却让她的思维保持着高度的清醒。
沈北乔在这个时候发现自己的内心平静到甚至能一心二用。
她一边紧盯着前方的路况,一边感受着身下马匹运动的节奏。
摸清楚了它的节奏,她不再强行勒紧缰绳刺激它。
而是巧妙地顺应着马的冲势,通过身体重心的细微偏移和手腕稳定而持续的力道,一点点地引导着狂躁的马头。
让它偏离最危险的陡坡,重新回到相对平缓的山路方向上来。
这是一个与千斤蛮力角斗的过程,无声却极度凶险。
技巧、耐心和超乎常人的冷静,缺一不可。
一下,两下……马匹的抗拒似乎减弱了一丝。
就在接近山路拐弯,速度稍缓的刹那,她看准机会,手臂猛地一圈缰绳,勒住了马匹。
“吁——!”骏马发出一声高昂的嘶鸣。
前蹄甚至因这突如其来的强力制约而微微扬起。
但最终,它挣扎的势头被强行遏制,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混合着疲惫和顺从的沉重响鼻。
它腾跃的动作渐渐缓和,变成了原地焦躁的踏蹄,马蹄踩在泥水里,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
最后,它终于彻底停在了路边,浑身湿透,健硕的肌肉仍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冒着滚滚白汽。
危险解除。
沈北乔坐在马背上,胸膛微微起伏,轻轻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丝刺痛。
雨水沿着她的斗笠边缘不断滴落。
她慢慢地直起了方才前倾的身子,一点点松开紧握缰绳的手指。
掌心传来一阵刺痛,一定已经有一道很深的勒痕横在上面。
但沈北乔没有低下头去看,她控制住了表情。
然后,缓缓地向后侧过头,再次朝着云雾缭绕的山巅方向望去。
那眼神复杂至极,有告别,有不舍,最终幻化为一种决然。
这是属于元十娘的回眸。
导演没有喊cUt,她就还在戏里。
另一边。
侯森源死死盯着屏幕里那个回眸。
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憋着气。
他猛地吸入一口湿冷的空气,扶着放置着监视器的桌面,觉得自己腿竟然有些发软。
侯森源几乎是机械地从桌面摸起对讲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喊出了:“cUt!”
这一喊片场像是被按下了播放键,各种声音瞬间涌了出来,人群骚动着,议论声、惊叹声、松气声此起彼伏。
一旁的副导演也才从极致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眼神发直地从监视器上挪开。
他张了张嘴,却一时失语,最终只是用力挥了挥手,示意早已待命的医疗组赶紧下去看看。
身后人群中,一个方才吓傻了的工作人员还愣愣地一直举着的手机,旁边人提醒后,他才慌忙按下暂停录制。
医疗组提着箱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水冲向下冲。
小孙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跟在医疗组后面,泥水溅满了她的裤腿和衣角,她也全然不顾。
她的眼睛一直在流泪,怎么止都止不住,视线一片模糊。
恐惧的后劲此刻才彻底攫住了她,让她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终于跌跌撞撞地到了沈北乔驻马的地方。
见他们来了,那个马背上的身影才瞬间松懈了下来。
她漂亮的眉毛猛地蹙成一团,身体微微佝偻,左手下意识捂住了右肩,脸上露出了清晰可见的痛苦神色。
她闭了闭眼,深吸了两口气,待那一波尖锐的疼痛稍稍过去,才咬着牙,利落翻身,跳下了马。
医护人员立刻围了上去。
小孙担心得要命,又怕自己阻碍医护人员检查。
只得隔着一两步远的距离,带着浓重的哭腔高喊道:“北乔姐你怎么样啊?是不是伤到胳膊了?严不严重啊?”
沈北乔正忍着痛让医护人员查看肩部,听到喊声,她从人群的缝隙里艰难地找到小孙的身影。
看到小孙被泪水糊的像个花猫似的小脸。
她一时间又觉得有些好笑,心口却又被一种酸酸胀胀的情绪填满。
“我没事。”她也扬声安抚道,“不用担心,检查看看就好。”
说是这样说,但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刚才的场面太过惊险,可以说没第一下就被甩下来,能够进行后续操作,就已经是沈北乔幸运爆棚了。
即便是经验丰富的专业骑手在场,也不一定能处理得如此完美。
要说一点事没有,根本不可能。
初步检查后,随组医生的判断是沈北乔的右臂肌肉拉伤,可能伴有软组织挫伤,需要立刻停止活动,冰敷处理,并进一步观察。
拍摄计划被迫中断,剧组进入紧急休整状态。
闻妤就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
她在外总是穿着很得体的职业套装,此刻却只来得及套上了个t恤。
发丝也看得出只是随意梳了几下,还有一些微乱贴在颈侧,显示出她来得匆忙。
闻妤脚步极快,目光如雷达般迅速扫过混乱的现场,精准地定格在了临时支起的折叠椅。
小孙正红着眼圈,小心翼翼地替沈北乔扶着手臂上包裹着的冰袋。
而沈北乔闭着眼,脸色苍白,唇色都有些淡,微微仰头靠着椅背,显出一种竭力忍耐后的虚脱。
闻妤的心猛地一揪,几步跨到近前,声音下意识地放得极轻,“北乔?”
她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沈北乔平行,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色。
“怎么样?医生具体怎么说?除了胳膊,还有没有别的地方觉得不舒服?头晕不晕?恶心吗?”
来之前,小孙在电话里已经哽咽着告知了肌肉拉伤的情况。
她一边问,一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轻柔地拂开沈北乔颊边被黏住的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