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野不知道自己在那条阴暗潮湿的后巷里蜷缩了多久。刺骨的寒意和胃里翻江倒海的灼烧感交织在一起,让他意识模糊,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呕吐带来的虚脱感和酒精的后劲,几乎要将他拖入昏迷的边缘。他靠在冰冷的砖墙上,眼皮沉重得几乎要合上,世界在他眼前旋转、模糊。
就在他即将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一个略带惊讶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喂?小伙子?你没事吧?”
声音有些苍老,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
程野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一个穿着朴素工装、头发花白的老人正蹲在他面前,脸上带着关切和担忧。老人手里还提着一个工具包,似乎是刚从附近下夜班的工人。
“……”程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发出一阵嘶哑的气音。
老人皱了皱眉,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凉湿腻的冷汗。“哎呦,这么冰!你这是喝了多少啊?怎么一个人躺在这儿?家里人呢?”
程野无力地摇了摇头,眼神空洞而绝望。家人?他哪里还有家人可以依靠。
老人看他这副模样,叹了口气,没有再多问。他看了看四周漆黑肮脏的环境,又看了看程野单薄的衣衫和苍白的脸色,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和同情。
“这么冷的天,躺在这儿非得冻出毛病不可。”老人自言自语般嘟囔了一句,然后做出了决定。他放下工具包,用力将程野从地上搀扶起来。“走,小伙子,我先带你找个地方暖和一下,你这样不行。”
程野浑身瘫软,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老人身上。他想拒绝,想推开,但他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了。老人虽然年纪大了,力气却不小,半扶半抱地将他带出了小巷,拐进了不远处一栋老旧的居民楼。
楼道里灯光昏暗,弥漫着油烟和岁月的气息。老人吃力地扶着程野,一步一步爬上狭窄的楼梯,最终在三楼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停下。他掏出钥匙打开门,一股暖意混合着淡淡的草药味扑面而来。
屋子很小,陈设简单甚至有些破旧,但收拾得异常干净整洁。老人将程野扶到一张铺着干净床单的旧沙发上躺下,又赶紧从里屋抱出一床厚厚的棉被,仔细地给他盖上。
“你先躺着缓缓,我去给你倒杯热水。”老人说着,转身进了狭小的厨房。
程野躺在柔软的沙发上,被窝里的暖意渐渐驱散了他身上的寒气。他茫然地环顾着这个陌生的、却充满生活气息的小空间,墙上挂着老旧的日历,桌上摆着搪瓷杯,窗台上养着几盆绿植。一种久违的、属于“家”的平凡温暖,让他冰冷的心湖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老人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白开水走过来,小心地递到他嘴边:“慢点喝,暖暖身子。”
程野就着老人的手,小口地啜饮着温水。温热的水流滑过干涩的喉咙,滋润了灼痛的胃,也让他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一些。
“谢谢……”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微弱。
老人摆摆手,在他旁边的旧木椅上坐下,目光温和地看着他:“年轻人,有什么坎儿过不去,非要这么糟践自己?天大的事儿,也没有身体要紧啊。”
程野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他无法回答,也无从说起。那些纠缠着他的黑暗和绝望,又如何能对一个陌生的老人倾诉?
老人似乎也没指望他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道:“我姓周,你就叫我周伯吧。我在这片儿住了几十年了,啥样的人没见过?看你这样子,不像是街上的混混,是遇到难处了吧?”
程野沉默着,默认了。
周伯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别怕,小伙子。人这一辈子,谁还没个三灾六难的?我老头子没多大本事,但这儿有口热乎饭吃,有张床能让你歇歇脚。你先安心住下,把身体养好再说。天塌不下来!”
这番话,朴实无华,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却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猝不及防地照进了程野漆黑一片的内心世界。在这个他走投无路、准备彻底放弃自己的寒夜里,一个素不相识的老人,向他伸出了最质朴、也最温暖的援手。
没有探究,没有算计,只有最纯粹的善意。
程野的鼻子一酸,眼眶瞬间湿热起来。他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哽咽声溢出喉咙。他抬起头,看向周伯那张布满皱纹却目光慈祥的脸,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两个字:
“……谢谢。”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颤抖和…动容。
周伯笑了笑,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谢啥,举手之劳。你先睡会儿,我去给你熬点粥,空肚子喝酒最伤身。”
说完,老人起身,又走进了厨房,很快传来了淘米洗菜的细微声响。
程野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听着厨房里传来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声音,感受着这个狭小空间里流淌的安宁,一直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缓缓地、一点点地松弛了下来。
他闭上眼睛,滚烫的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枕头。
也许…天,真的不会塌下来。
也许…这绝望的黑夜,也并非…完全没有微光。
无声的援手,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悄然降临。
为濒临崩溃的灵魂,提供了一个可以暂时喘息和…疗伤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