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医院住院部大楼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黑暗中,只有零星几个窗口还亮着灯,如同寂寞的眼睛。沐诗婷裹紧单薄的外套,躲在对面街角的树影里,像个无处可归的幽灵。寒风穿过枝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她却感觉不到冷,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那扇熟悉的、亮着灯的窗户上。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是忏悔?是思念?还是仅仅因为,除了这里,她无处可去,无处安放这颗被悔恨和担忧撕扯得支离破碎的心?
她仰着头,脖子酸涩也不愿低下,目光死死锁住那扇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边缘透出些许光亮,勾勒出室内模糊的轮廓。她看不到他,甚至不确定他是否就在那扇窗后,但这种无望的凝望,却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慰藉,也是唯一的酷刑。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程野最后看她的眼神,冰冷、疲惫,带着一种被她亲手打碎的绝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疼得她弯下腰,几乎无法呼吸。泪水无声地滑落,在寒风中迅速变得冰凉。
“我错了……程野……我真的错了……” 她在心里无声地呐喊,可这忏悔,除了她自己,又有谁能听见?
病房内,程野并没有睡。
他靠坐在床头,房间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将他瘦削的身影在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摇晃的影子。他手里拿着一本书,但目光却并没有落在书页上,而是空洞地望着对面雪白的墙壁,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某个不知名的远方。
沐诗婷离开已经五天了。这五天,他强迫自己接受这个结局,用沉默和麻木筑起高墙,试图将那个名字,那张脸,那些短暂的温暖记忆,统统隔绝在外。他按时吃饭、吃药、配合治疗,像个最听话的病人,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里某个部分,已经随着她的离开,彻底死去了。
护士傍晚无意中提到的那句话,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了难以平息的涟漪。
“看着状态不太好,瘦了好多……”
她不好。因为他。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他闭上眼,眼前却清晰地浮现出她含泪的双眼,她小心翼翼触碰他手背的指尖,她阳光下带着浅笑的侧脸……还有最后,她难以置信的、破碎的眼神。
一股强烈的冲动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他想看看窗外。哪怕只是看一眼这沉沉的夜色,也好过被困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回忆里。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地挪到窗边。每动一下,虚弱的身体都发出抗议的酸痛,但他固执地支撑着,伸手撩开了厚重窗帘的一角。
冰冷的玻璃隔绝了外面的寒气。楼下是空荡荡的街道和昏黄的路灯,偶尔有晚归的车灯划过,拉出短暂的光痕。一片寂寥。
就在他准备放下窗帘时,目光无意中扫过街对面——树影下,一个熟悉得让他心脏骤停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他的视线!
沐诗婷!
她站在那里,仰着头,正望着他这个方向!夜色模糊了她的面容,但那单薄的身影,在寒风中微微发抖的姿势,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他的视网膜上!
程野的呼吸瞬间停滞,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冲向了头顶!他死死攥紧了窗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他几乎能感觉到她目光中的绝望和悲伤,穿透了夜色和玻璃,直直地刺入他的心脏!
下去!下去找她!抱住她!告诉她不是她的错!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燎原,几乎要冲破他所有的理智和坚持!
可就在他身体前倾,几乎要推开窗户的瞬间,另一股更强大的力量——那股深入骨髓的、对再次伤害她和被伤害的恐惧,如同冰水般浇灭了他的冲动。
他凭什么?一个连自己都拯救不了的、破碎不堪的人,有什么资格再去沾染她的美好?他给她的,除了痛苦和眼泪,还有什么?难道还要让她再次卷入他这片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吗?
不能……不能再连累她了……
这个认知像最坚固的枷锁,将他死死钉在原地。他看着她在那寒冷的夜色中站了许久,看着她抬起手似乎擦了下眼泪,看着她最终缓缓地、一步三回头地……转身融入了更深的黑暗里,消失不见。
直到那抹身影彻底看不见,程野才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猛地向后踉跄一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去。
窗帘在他身后晃动,重新遮住了窗外的一切。
黑暗中,他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压抑了许久的、破碎的呜咽声,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在寂静的病房里低低地回荡。
他失去了她。
是他亲手推开的。
可为什么……心会这么痛……痛得像是被生生剜走了一块……
楼下,沐诗婷最后望了一眼那扇已然恢复平静的窗户,苦笑着擦掉脸上的泪痕,转身走进了冰冷的夜风里。
她不知道,在她转身的瞬间,那扇窗后曾有过怎样激烈的挣扎和无声的崩溃。
一个在楼下凝望,肝肠寸断。
一个在窗前隐忍,痛彻心扉。
这无声的凝望,成了这个寒冷夜晚里,最残忍也最悲伤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