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在病房里缓缓移动,从床尾爬上了雪白的被面,将程野那只被沐诗婷轻轻覆盖的手,照得微微发暖。他依旧闭着眼睛,呼吸平稳悠长,仿佛沉浸在深沉的睡眠中。但沐诗婷能感觉到,他手背的肌肉不再像最初触碰时那样僵硬,而是呈现出一种…近乎松弛的、带着微弱依赖感的柔软。
她没有动,甚至刻意放缓了呼吸,生怕打破这来之不易的宁静。时间在寂静中流淌,每一秒都像被拉长,充满了某种无声的、小心翼翼的珍视。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阳光快要移出床沿的时候,沐诗婷感觉到掌心下,程野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无意识的抽搐,而是一种…带着明确意图的、试探性的…蜷缩。他的指尖,轻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回勾了一下,触碰到了她的掌心。
沐诗婷的心猛地一跳,呼吸瞬间屏住。她下意识地收紧手掌,将他的手更轻却更坚定地…握在了手心。
这个细微的回应,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她不敢抬头看他的脸,怕惊扰了这脆弱的连接,只是低着头,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感受着那微凉的指尖在她掌心传来的、极其微弱的…生命力。
然后,她听到了一声极其沙哑、轻若蚊蚋的…气音。
“…水…”
程野依旧闭着眼,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仿佛说出这个字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沐诗婷瞬间回过神,心中涌起一阵夹杂着心疼和欣喜的酸涩。她立刻松开手,动作轻柔却迅速地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试了试水温,将吸管小心地递到他干裂的唇边。
“慢点喝。”她低声说,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程野顺从地含住吸管,小口地、缓慢地啜饮着。他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轻轻滚动,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脆弱的阴影。喝完水,他微微偏开头,避开了吸管,眼睛却依旧没有睁开,只是呼吸似乎顺畅了一些。
沐诗婷放下水杯,重新坐回床边。她没有再主动去握他的手,只是安静地等待着,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他脸上,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紧张和期待。
病房里再次陷入寂静,但这次的寂静,与之前那种沉重的、充满病痛和绝望的死寂截然不同。空气中流动着一种…小心翼翼的、仿佛初雪融化般的…生机。
几分钟后,程野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不再像清晨初醒时那样空洞和恐惧,而是带着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以及一种…仿佛大梦初醒后、面对陌生世界的…茫然和…一丝极力压抑的…脆弱。他的目光先是茫然地落在天花板上,停顿了几秒,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迟疑…转向了坐在床边的沐诗婷。
当他的视线与她的目光相遇时,沐诗婷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有什么东西…剧烈地闪烁了一下。是震惊?是确认?还是…一种近乎疼痛的…恍然?
他没有立刻移开目光,也没有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复杂得像一潭深水,里面翻涌着太多沐诗婷无法立刻解读的情绪——有劫后余生的恍惚,有深重的疲惫,有无法言说的愧疚,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依赖。
沐诗婷也没有说话,只是迎着他的目光,对他露出了一个极其轻柔的、带着泪光的微笑。那笑容里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有一种…“你醒了,真好,我在这里”的…无声的安抚。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阳光在空气中划出清晰的光柱,尘埃在其中缓缓舞动。时间仿佛再次被拉长,所有的言语在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终,是程野先移开了视线。他垂下眼睫,目光落在自己放在被子上的、骨节分明却异常消瘦的手上,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那种依旧沙哑、却比刚才清晰了一点的声音,极其缓慢地、仿佛每个字都重若千钧地问道:
“…她…怎么样了?”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但沐诗婷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平静之下…深藏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担忧和…负罪感。
他问的是许瞳。
沐诗婷的心微微一紧。她知道,这是横亘在他心头最沉重的一块巨石。她斟酌了一下词语,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回答:“秦教授和调查组介入后,李医生的项目已经被紧急叫停,所有设备数据封存。许瞳…她已经从之前的强化干预中脱离出来,由新的医疗团队接手,正在进行全面的身体评估和…温和的康复治疗。目前情况…算是稳定下来了,但需要很长时间的恢复。”
她没有隐瞒,也没有过度安慰,只是陈述事实。她知道,程野需要的是真实的信息,而不是善意的谎言。
程野静静地听着,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放在被子上的手,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沐诗婷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然后,她听到他极其轻微地、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一句:
“…那就好…”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般的…沉重叹息。
说完这三个字,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重新闭上了眼睛,将头微微偏向窗户的方向,不再说话。阳光照在他苍白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明暗交织的光影。
沐诗婷知道,关于许瞳,关于那个项目,关于他们共同经历的那场噩梦,有太多太多需要厘清和面对的东西。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能问出这一句,能说出“那就好”,已经是在破碎的心防上,凿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她没有再试图追问或安慰,只是重新拿起那本书,安静地坐在床边。这一次,她没有看书,只是任由目光偶尔掠过他安静的睡颜,心中充满了一种…混合着巨大心痛和微弱希望的…复杂暖流。
破冰的第一步,已经迈出。
虽然前方依旧漫长而艰难,但至少,希望的微光,已经穿透了厚重的冰层,照射了进来。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