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承载着惊天秘密的纸条,连同它燃尽的灰烬,一同消失在校医院的下水道深处。然而,它却在沐诗婷的心湖里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一场彻底重塑认知的海啸。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宿舍的。脚步虚浮,大脑却异常清醒,或者说,是被一种冰冷的、沉重的清醒所占据。过往数月里所有堆积的委屈、不解、酸楚甚至怨恨,都在那句「身不由己,护你周全」面前,如同阳光下的冰凌,碎裂、消融,露出底下被掩盖已久的、坚硬的真相基石。
她坐在书桌前,没有开灯,任由暮色一点点吞噬房间。指尖仿佛还残留着纸条粗糙的触感和火焰舔舐时的微烫。她没有再哭,眼泪在那场剧烈的情绪地震后仿佛流干了,只剩下干涩的刺痛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冷静。
她开始像回放电影胶片一样,一帧一帧地、极其客观地审视着过去与程野有关的每一个细节。
他初回校园时那死水般的沉寂和拒人千里的冷漠…
图书馆里他触碰她手背时那瞬间的惊慌与仓皇逃离…
深夜他破窗而入时那双被恐惧和绝望充斥的眼睛…
他一次次生硬地推开她时,眼底深处那不易察觉的挣扎与痛苦…
他在康复中心守护许瞳时,那近乎燃烧生命般的疲惫与专注…
甚至…他后来那些笨拙的、矛盾的“偶遇”和试探…
所有曾经让她心碎、让她困惑、让她愤怒的举动,此刻都被赋予了全新的、令人窒息的解读。
那不是冷漠,是不得不筑起的冰墙。
那不是推开,是绝望下的保护。
那不是试探,或许是…被困囚徒试图传递信号的、绝望而笨拙的努力。
每一个“原来如此”的念头,都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她的心口,带来细密而持久的痛感。这痛,不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那个…独自在黑暗中负重前行、甚至不惜将她推开以保她安全的少年。
她误会他了。
她竟然…误会他那么深。
一种深切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愧疚感,混合着排山倒海的心疼,沉沉地压在她的心口。她想起自己曾因嫉妒而泛起的酸楚,想起自己曾因他的冷漠而生的怨怼,此刻都化作了灼烧她良知的火焰。她恨不得能回到过去,紧紧抱住那个一次次用冰冷伪装脆弱、用疏离掩盖绝望的他,告诉他…“我明白了,你不是一个人。”
但,她不能。
现在不是沉溺于懊悔的时候。真相的冰山只露出一角,其下是更深、更暗、更危险的未知。李医生那双冰冷的眼睛,康复中心那无处不在的监控,程野那句“快不行了”的绝望低语…所有这些都指向一个事实——程野正身处一个极其险恶的境地,而她的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带来毁灭性的后果。
她必须…更加强大,更加谨慎,更加聪明。
她打开台灯,拿出笔记本,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和专注,梳理思绪。
已知信息:
程野与许瞳共同参与一个名为“认知重塑”的高度机密且危险的项目。
程野的身份可能并非自愿参与者,更可能是受控的“实验体”(Subject 03?)。
项目主导者李医生拥有极大控制权,且手段冷酷,对程野状态监控严密。
程野的“冷漠”和“推开”是一种保护策略。
程野的身心状态可能已濒临极限。
行动目标:
首要目标:确保程野和许瞳的安全。(一切行动以此为前提)
探查真相: 尽可能收集关于“认知重塑”项目的真实信息、运作机制和潜在风险。
寻找突破口: 寻找可能帮助程野脱离或改善处境的方法。
提供支持: 在绝对安全的前提下,让程野知道…他并非孤军奋战。
行动准则:
绝对隐蔽: 不能引起李医生或任何可能存在的监控的丝毫怀疑。
保持距离: 表面上必须维持“陌生人”状态,避免任何可能给程野带来风险的接触。
利用专业: 发挥心理学专业优势,从学术和观察角度收集信息,避免感情用事。
耐心等待: 这可能是一场漫长的暗战,需要极大的耐心和定力。
写完这些,沐诗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将胸中的浊气都吐了出来。眼神不再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坚定的光芒。
她不再是那个为情所困、患得患失的女孩。她成了一个…知晓了部分真相的、决心潜入黑暗的…守护者。
接下来的几天,沐诗婷的生活看似恢复了“正常”。她按时上课,去图书馆,参加社团活动,笑容似乎也回到了脸上。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平静的表象下,是一场高度紧张的、无声的侦查。
她不再刻意躲避程野,但也不再“寻找”他。她的目光变得更加敏锐和隐蔽,像一台高速运转的雷达,悄无声息地扫描着与他相关的一切信息。
她开始更加系统地查阅神经心理学、认知科学、实验伦理学方面的前沿文献和机密案例报道(通过导师权限接触部分受限数据库),试图从学术角度理解“认知重塑”可能涉及的技术路径和伦理风险。
她更加留意校园里关于李医生和康复中心的任何细微传闻或异常动向。
她甚至开始暗中观察与程野有过接触的、可能知情的人员(如康复中心的个别工作人员、可能与项目相关的其他院系教授)的行为模式。
她做得极其小心,所有查阅和观察都隐藏在正常的学术研究和个人好奇的伪装之下。
而程野那边,在送出那张纸条后,似乎也进入了一种…更加极致的、死寂般的平静。他不再有任何试图“偶遇”或试探的举动,彻底变回了一个透明、沉默、仿佛只剩下执行指令功能的“影子”。他穿梭在校园里,眼神空洞,步伐沉重,与周围鲜活的世界格格不入。
沐诗婷远远地看着他,心依旧会痛,但那痛楚中,不再有委屈和不解,而是充满了…深沉的理解和…无声的鼓励。
她知道,他正在履行他的“职责”,用自我冰封来换取暂时的安全。而她,也在履行她的誓言,在冰层之下,悄然汇聚着…可能带来解冻的…暖流。
一场在绝对静默中展开的、危机四伏的…理解与守护,就这样,在两人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距离,却以另一种方式,重新…紧密地连接了起来。
误会,已然解开。
但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