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角落那脆弱而珍贵的平静,像一层薄薄的琉璃,终究没能抵挡住现实世界里最寻常却也最锋利的流言蜚语。
起初只是极其细微的涟漪。
沐诗婷去上公共选修课《西方艺术史》,坐在她旁边的两个女生正低头刷着手机,窃窃私语。其中一个声音稍微拔高了一点,带着点兴奋的八卦腔调:“哎,你看这个帖子,说的是不是金融系那个程野?就以前挺出名,后来好像家里出事休学那个?”
沐诗婷翻书的手指猛地一顿,心脏无端漏跳了一拍。
另一个女生凑过去看,啧啧两声:“还真是他!这照片拍得挺清楚啊…说他最近老是跟一个心理学系的女生泡在图书馆四楼那个没人去的角落,一待就是一下午?这算怎么回事?冰山融化了?”
“谁知道呢,那女生好像叫…沐什么?沐诗婷?看着挺漂亮的,没想到好这口?喜欢玩拯救那套?”
轻佻的笑声像针一样刺入沐诗婷的耳膜。她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不是害羞,而是某种混合着愤怒、窘迫和巨大不安的灼热。她猛地合上书,发出不小的声响,引得旁边两个女生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认出她来,脸上立刻浮现出尴尬又带着探究的神色,迅速噤声扭过头去。
沐诗婷坐在原地,手指冰凉,书页上的字符在她眼前扭曲跳动,再也看不进一个字。
她没想到…真的没想到…那些她小心翼翼守护着的、沉默的共处时光,在别人眼里,竟然成了可以随意咀嚼的谈资,被贴上“绯闻”的标签,放在校园论坛的角落里供人评头论足。她更没想到,程野的名字,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再次被推到众人面前。
一股强烈的、想要辩解和澄清的冲动涌上心头,但下一秒就被更深的无力感压了下去。她该怎么解释?说他们不是在谈恋爱,而是在进行一项危险的、见不得光的秘密实验的间接接触?说她是在试图支撑一个濒临崩溃的灵魂?
她什么都不能说。
接下来的几天,这种无形的压力开始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
她去食堂打饭,能感觉到若有若无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伴随着压低的议论。
“就是她吧?”
“看着挺正常的啊,怎么想的…”
“听说程野现在变得特别怪,阴阴沉沉的…”
“说不定人家就喜欢这种调调呢?”
甚至有相熟的同学半开玩笑地直接问她:“诗婷,可以啊,不声不响就把金融系那座万年冰山拿下了?什么时候的事?”
沐诗婷只能勉强挤出笑容,用最苍白的语言否认:“没有的事,别瞎说,就是偶尔一起自习而已。”但她的否认在那些闪烁着好奇和暧昧的目光面前,显得如此无力,反而更像是一种欲盖弥彰。
她开始变得敏感,走在路上会下意识地低头加快脚步,尽量避免和人对视。她不敢再轻易地去那个图书馆的角落,生怕自己的出现,会给程野带来更多不必要的关注和麻烦。
她最担心的,就是程野的反应。他那样警惕、那样排斥与人接触、那样努力将自己隐藏在阴影里的人,如果知道了这些荒诞的流言…
她几乎不敢想象。
然而,该来的终究会来。
周三下午,她犹豫再三,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提前去了图书馆四楼。她需要查一份重要的资料。她刻意没有去那个老位置,而是选择了一个更靠里、更不显眼的书架间隙。
就在她踮着脚试图抽取上层的一本厚皮书时,两个男生的对话声从不远处的阅览桌旁隐约传来,内容清晰地飘进了她的耳朵。
“…真的假的?程野?就以前打篮球挺牛逼那个?他现在还有心思泡妞?”
“论坛上都传遍了,有图有真相,虽然模糊,但就是他。跟心理系一女的,叫沐诗婷,天天搁那角落里腻歪。”
“我靠,他不是废了吗?听说脑子出问题了,神神叨叨的…”
“谁知道呢,说不定人家就好这口,找个学心理的,正好给他治治…”
一阵不怀好意的、压低了的哄笑声响起。
沐诗婷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冷的愤怒和耻辱感。她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就在这时——
她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在那一排书架的另一端出口处,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瘦削的身影,正僵硬地站在那里。
是程野。
他显然也是刚来,或者说,他可能已经在那里站了一小会儿了。他手里还拿着几本书,但此刻,他的动作完全凝固了。帽檐下的脸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和死死抿成一条直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
他听到了。
他全都听到了。
沐诗婷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
下一秒,程野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头也不回地、几乎是逃离般地朝着楼梯口的方向大步走去,背影僵硬得如同一块被瞬间冻结的寒冰。
“程野!”沐诗婷失声低呼,也顾不上那两个还在说笑的男生,急忙追了过去。
她追到楼梯口,只看到他飞快消失在下一层转弯处的衣角。她加快脚步追下去,在图书馆一楼大厅入口处,终于气喘吁吁地拦在了他面前。
“程野!你等等!”她急切地抓住他的手臂,触手一片冰凉僵硬,“不是那样的!你听我说!那些都是他们瞎说的!我们…”
程野猛地甩开了她的手,力道之大,让沐诗婷踉跄了一下。他终于抬起头,帽檐下的眼睛看向她,那眼神…让沐诗婷瞬间如坠冰窟。
那里面没有了前几日那微弱的、试图建立的平静和缓和,也没有了被她亲吻脸颊时的震惊和茫然,甚至没有了惯常的疲惫和绝望…
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彻骨的、带着某种被背叛后的…愤怒和疏离。
“离我远点。”他的声音嘶哑,却冷得像刀,每一个字都砸在沐诗婷的心上,“沐诗婷,我警告过你,离我远点!”
“不是我…”沐诗婷急得眼圈发红,声音带着哭腔,“那些流言不是我传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
“重要吗?!”程野猛地打断她,声音压抑着剧烈的情绪波动,眼底翻涌着痛苦和一种近乎偏执的警惕,“重要吗?!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所有人都在盯着我看!盯着我们看!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知不知道这会带来多大的风险?!你非要…非要毁了一切才甘心吗?!”
他的质问,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沐诗婷最害怕、最愧疚的点。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啊…风险…她只想到了流言对他的伤害,却忘了最致命的一点——过度的关注,会像探照灯一样,照亮他拼命想要隐藏的一切,会彻底暴露那个可怕的实验,会把他…和墙那边的许瞳…都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她,竟然成了间接引来探照灯的那个人。
巨大的负罪感和恐惧瞬间将她淹没。
“对…对不起…”她哽咽着,泪水终于决堤,“我真的没想到…对不起…”
程野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眼底的冰冷似乎波动了一下,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但随即被更深的疲惫和绝望覆盖。他猛地别开脸,不再看她,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万念俱灰的无力感:
“够了。”
“别再跟着我。”
“也别再来图书馆。”
“我们…就当从来没认识过。”
说完,他决绝地转身,快步融入图书馆外涌动的人流,很快消失不见,留下沐诗婷一个人,僵立在原地,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整个世界只剩下周围人群模糊的嘈杂和她自己震耳欲聋的心碎声。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终于明白了。
她所以为的“陪伴”和“支持”,在这个残酷的现实面前,是多么的天真和可笑。
她不仅没能帮他,反而…成了压垮他的又一根稻草。
那句“就当从来没认识过”,像最终的判决,将她彻底打入了冰冷的绝望深渊。
而与此同时——
图书馆地下,秘密监控室内。
李医生看着屏幕上突然剧烈波动、继而迅速转为极度压抑和混乱的脑电波图谱(来自程野),又看了看另一个屏幕上因程野情绪的剧烈震荡而受到明显干扰、开始出现不稳定波纹的(许瞳的)数据,他的脸色瞬间阴沉得可怕。
他猛地一拳砸在控制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该死的!”他低声咒骂,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着极度不悦和危险的光芒,“…计划外的变量!愚蠢的…情感干扰!”
他死死盯着代表沐诗婷那个“外部刺激源”的标识,眼中掠过一丝冰冷的、毫不掩饰的…杀意。
“必须…尽快清除这个干扰因子。”他喃喃自语,语气森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