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IcU厚重的玻璃门合拢的轻响,如同冰针断裂,清晰得刺穿死寂的空气,也刺穿了程野摇摇欲坠的神经。他僵在冰冷的轮椅上,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重新变得干净、冰冷的玻璃门上。
门内。
许瞳茫然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那只纤细的左手,指尖极其轻微地、极其茫然地,触碰了一下右肩上被厚厚纱布包裹的、空荡荡的断口。随即,她的眉头,极其轻微地、极其困惑地,蹙了一下。仿佛在努力理解一个无法解开的谜题——那里为什么是空的?那是什么感觉?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白茫茫的……一片?
那白茫茫的茫然,像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透过冰冷的玻璃,瞬间将他兜头罩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遗弃的、深不见底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彻底淹没!
她……
真的……不记得了。
像一张被强行擦除的、空白的纸。
像窗外那片……白茫茫的……虚无。
“嗬……嗬……”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如同破风箱般绝望的抽气声!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迹、汗水和泥污,狼狈地冲刷而下!滴落在他洇透鲜血的右手绷带上!晕开一片更加深暗的、粘稠的湿痕!滴落在他胸前那片刺目的、深褐色的、洗不掉的奶茶污渍上!
那污渍!那刺眼的褐色!那甜腻的余香!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提醒着他那个荒谬绝伦的“债”!那个刻骨铭心的“罪”!那个用血和泪都无法洗清的“欠”字!那个……毁掉一切的……源头!
“脏……脏……”他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破裂,带着巨大的羞耻和一种被彻底玷污的绝望!那只完好的左手,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毁灭性的冲动,再次狠狠抓向胸前那片污渍!指甲深深抠进布料里!发出“嗤啦”的撕裂声!仿佛要将那片无形的、沉重的耻辱,连同那个刻骨铭心的“欠”字,从自己的血肉里硬生生抠出来!
“程野!住手——!!!”护士惊恐的尖叫声再次炸响!她和保安死死按住了他疯狂挥舞的手臂!
“洗掉它!洗掉它——!!!”程野歇斯底里地嘶吼着!挣扎着!身体如同被激怒的困兽般剧烈扭动!鲜血从他刚刚包扎好的右手绷带里更加汹涌地洇透出来!瞬间染红了洁白的纱布!“我的债!我的罪!洗掉它!洗掉它——!!!”
“那不是债!不是罪!那只是一杯奶茶!一杯早就该扔掉的垃圾——!!!”护士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绝望,死死按住他疯狂挥舞的手臂!她的目光扫过自己胸前那片同样刺目的、深褐色的、洗不掉的污渍,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悲悯和冰冷的控诉!“你看看!你看看我们都变成了什么样子——!!!为了一个破杯子!为了一个早就该忘掉的破事!一切都毁了!都毁了——!!!”
毁了……
都毁了……
为了……一杯垃圾……
程野的挣扎猛地一滞!身体僵在原地!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护士胸前那片刺目的污渍上!钉在她因为愤怒和绝望而剧烈起伏的胸口上!钉在她那双充满了巨大悲悯和冰冷控诉的眼睛里!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剧痛、荒谬和一种被彻底剥光后的、无处遁形的羞耻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彻底淹没!他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剧烈的颤抖和喉咙深处压抑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呜咽!
“嘀……嘀……嘀……”
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冰冷的电子音,依旧清晰而固执地响着。像永恒的、无法摆脱的背景音。敲打在冰冷的玻璃上。敲打在他彻底破碎的灵魂上。也敲打在……那片被彻底抹去的、白茫茫的……记忆里。
护士看着他这副彻底崩溃的模样,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到极致的平静:“……带他回病房。注射镇静剂。他需要……绝对的休息。”
保安立刻上前,动作不再粗暴,而是带着一种沉重的无奈,半扶半架地将瘫软在轮椅上的程野,朝着走廊深处的病房推去。轮椅的车轮在光滑的地砖上发出“轱辘轱辘”的声响,在死寂的走廊里回荡,如同送葬的挽歌。
程野没有挣扎。头无力地垂落在胸前,目光空洞地扫过冰冷的地砖上,那两道断断续续的、由他鲜血拖出的、刺目的猩红轨迹。那轨迹……像两条通往地狱的……血路。也像……两条被强行抹去的……记忆的残痕。
他被重新推回那间冰冷的留观病房。身体如同被抽空了所有骨头的破布口袋,任由保安将他架起,重重扔回冰冷的病床上。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护士沉默地走上前,动作麻利地处理着他再次崩裂的伤口。消毒、止血、重新包扎。冰冷的针尖再次刺破皮肤。冰凉的液体注入血管。沉重的麻木感如同潮水般迅速蔓延开来,淹没了四肢百骸,也强行冻结了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和绝望的呜咽。
黑暗。浓稠的、冰冷的黑暗。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虚无。
不知过了多久。
一丝极其微弱的光线,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浓稠的黑暗中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
程野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模糊不清,如同蒙着一层厚重的水汽。过了好几秒,才勉强聚焦。
惨白的天花板。刺眼的日光灯管发出“滋滋”的微响。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药味和一种更加浓重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息。还是那间病房。
窗外,天色依旧阴沉得如同凝固的铅块。灰蒙蒙的天空压得很低,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鳞次栉比的、模糊不清的建筑物轮廓上。没有风。没有雪。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像一张巨大的、冰冷的裹尸布,覆盖着整个世界。
“嘀……嘀……嘀……”
那规律的、冰冷的电子音,依旧清晰地从走廊方向传来。像一把冰冷的锉刀,持续不断地锉磨着他脆弱的神经。
瞳瞳……
她……怎么样了?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身体却像被灌满了沉重的铅水,动弹不得!只有那只完好的左手,极其轻微地、无力地动了一下。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护士走了进来。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窝深陷,布满了浓重的黑眼圈。浅绿色的护士服胸前,那片深褐色的、干涸发硬的奶茶污渍,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像一只被强行钉在布料上的、扭曲的蝴蝶。也像……一只无声的、泣血的……断翅。
护士走到床边,目光复杂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疲惫、一种深不见底的悲悯和一丝……冰冷的疏离。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拿起一个干净的、印着医院LoGo的白色塑料盆,里面盛着温热的清水。又拿起一块崭新的、洁白的毛巾。
护士将水盆放在床头柜上。她拧干毛巾,动作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开始擦拭程野脸上、脖颈上干涸的血迹、泪痕和泥污。温热的毛巾触碰到皮肤,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却无法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冰冷。
程野僵直地躺着,目光空洞地钉在天花板上。任由护士擦拭。没有任何反应。仿佛那具身体不是他的。
护士的动作很慢,很仔细。她擦干净了他的脸,他的脖子。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他胸前那片刺目的、深褐色的、湿漉漉的奶茶污渍上。
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厌恶?悲悯?无奈?最终,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将毛巾重新浸入温水中,用力搓洗了几下,拧干。然后,她伸出手,极其缓慢地、极其小心地,避开了他胸前的伤口,用温热的毛巾,开始擦拭那片深褐色的污渍。
温热的毛巾用力地、反复地擦拭着那片污渍。布料摩擦着皮肤,发出“沙沙”的声响。褐色的污渍在水的浸润下微微晕开,颜色似乎变浅了一些,但那些深褐色的、如同烙印般的痕迹,却顽固地渗透在布料的纤维深处,根本无法去除!
护士的动作越来越用力!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的眉头紧紧皱起,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挫败感和一种……冰冷的愤怒!仿佛在和一块无法撼动的顽石搏斗!
“嗤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如同冰针断裂的声响!
布料在反复的、用力的擦拭下,终于不堪重负!被撕裂开一道细小的口子!深褐色的污渍边缘,那点被撕裂的、带着毛刺的纤维,在惨白的灯光下,如同一个无声的、泣血的嘲笑!
护士的动作猛地僵住!她看着那片被撕裂的布料,看着那片依旧顽固存在的深褐色污渍,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惊愕、挫败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
洗不掉了……
真的……洗不掉了……
这个认知,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程野摇摇欲坠的意识上!他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护士胸前那片同样刺目的、深褐色的、洗不掉的奶茶污渍上!钉在她那双充满了巨大挫败和绝望的眼睛里!
洗不掉了……
奶茶污渍……
她的疤痕……
她的断臂……
他的疤痕……
他的罪……
永远……洗不掉了……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剧痛、荒谬和一种被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他猛地别开脸!不敢再看!巨大的羞耻和一种被彻底玷污的绝望,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胸腔里沉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
护士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放下了手中的毛巾。她看着那片被撕裂的布料和顽固的污渍,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那片同样洗不掉的污渍。她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破风箱般绝望的抽气声!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汗水和挫败,狼狈地冲刷而下!滴落在水盆里!晕开一小圈微弱的涟漪!
她猛地端起水盆!动作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毁灭性的冲动!狠狠地将盆里的水,朝着墙角那个空空如也的医疗废物桶——
泼了过去!
“哗啦——!!!”
温热的水花四溅!泼洒在冰冷的墙壁上!泼洒在光滑的地砖上!泼洒在空荡荡的桶壁上!发出巨大的、空洞的回响!水珠沿着墙壁缓缓滑落,在地砖上汇聚成一小滩迅速扩大的、浑浊的水渍!
水渍里,倒映着惨白的灯光,也倒映着护士那张写满巨大挫败和绝望的、泪流满面的脸。
也倒映着……程野胸前那片刺目的、深褐色的、洗不掉的……奶茶污渍。
护士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她看着那滩迅速扩散的水渍,看着水渍里那片模糊的、深褐色的倒影……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一种被彻底击垮的茫然。
洗不掉了……
永远……洗不掉了……
她猛地转过身!不再看程野!不再看那滩水渍!不再看自己胸前的污渍!她脚步踉跄地冲出了病房!门被重重关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墙壁都微微颤抖!
病房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那规律的、冰冷的“嘀……嘀……”声,依旧清晰而固执地响着。
程野瘫在病床上,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水渍(护士擦拭留下的)和汗渍,狼狈地冲刷而下!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目光落在自己胸前那片刺目的、深褐色的奶茶污渍上。
污渍的边缘,被护士用力擦拭得有些模糊、晕开。布料被撕裂了一道细小的口子,露出里面带着毛刺的纤维。那片深褐色,如同一个丑陋的、永不愈合的伤疤,深深地烙印在布料上,也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洗不掉了……
永远……洗不掉了……
他的目光,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移向自己那只包扎着厚厚绷带的右手。
厚厚的白色纱布下,是那道狰狞的、可能留下永久性疤痕和功能障碍的伤口。伤口深处,那几粒灰白色的石膏碎屑……被护士彻底清创、剥离了。连同那个刻在石膏里的“欠”字……一起消失了。
代价……
这就是代价吗?
用一道永久的疤痕,换她……永远失去的手臂?
用一片洗不掉的污渍,换她……白茫茫的遗忘?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剧痛、荒谬和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绝望,如同沉重的铅块,瞬间将他彻底压垮!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窗外那片灰蒙蒙的、死寂的天空上!
那天空……白茫茫的……
像她……空白的记忆……
“嗬……嗬……”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如同破风箱般绝望的抽气声!巨大的茫然和一种被彻底遗弃的、无处遁形的绝望,如同浓雾般将他彻底包裹!他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剧烈的颤抖和喉咙深处压抑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呜咽!
“嘀……嘀……嘀……”
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冰冷的电子音,依旧清晰而固执地响着。
一下。
又一下。
如同永恒的、无法摆脱的……
背景音。
敲打在冰冷的墙壁上。
敲打在他彻底破碎的灵魂上。
也敲打在……那片白茫茫的……遗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