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物证鉴定中心,第二分析室。
空气被压缩成固态的冰晶。惨白的无影灯如同最冷酷的审判者,将超净工作台切割成一片绝对理性的疆域。仪器低沉的嗡鸣是这片死寂里唯一的背景音,带着金属的冰冷质感。空气里弥漫着异丙醇的刺鼻气味、高纯度氮气的微腥,还有一丝若有若无、来自那本摊开的恶魔笔记本的、混合着顶级皮革与陈旧油墨的、如同墓穴深处逸散出的腐朽气息。
徐海站在工作台前,如同一尊被冰封的雕像。深蓝色的帆布包沉重地坠在椅背上,像一块压舱石。他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穿透冰冷的空气,死死锁定在工作台上三个被特制密封袋封存的物证上:
左边:那张从楚乔阳病房骨灰盒夹层中取出的、对折的白色硬质卡片。卡片表面,沐母那行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深蓝色字迹——“美好的种子,只配在彻底的寂静中发芽。享受最后的礼物吧,楚阳光。”——在灯光下散发着冰冷而傲慢的嘲弄。
中间:那张被徐海粗暴撕裂、剥离了外层保护pEt片的薰衣草田照片底版。照片上,四个年轻的身影在灿烂阳光下凝固成永恒,楚乔阳的笑容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刺穿着此刻死寂的空间。照片底版边缘,那片被pEt薄膜覆盖、又被强行剥离后显露出来的、如同被野兽利爪撕扯过的深蓝色钢笔笔迹残痕,杂乱、狂放、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毁灭欲。
右边:那本来自沐母书房暗格的、封面由特殊鞣制深褐色皮革制成的笔记本。扉页上,“the Game master.”的字迹优雅流畅,如同毒蛇爬行。
技术员小赵戴着三层手套和全封闭式护目镜,动作如同拆解核弹般谨慎。他将那张照片底版固定在视频光谱比较分析仪(VSc)的载物台上。幽蓝色的光束精准地打在底版边缘那片狂乱的笔迹残痕上。
“徐头儿,”小赵的声音透过防护口罩,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栗,“底版残留墨迹的光谱分析……和笔记本扉页‘the Game master.’签名的油墨光谱……完全不一致!”
他猛地调出两张并列的光谱对比图!屏幕上,代表照片底版狂乱笔迹的红色曲线峰谷尖锐、起伏剧烈,如同狂暴的海浪!而代表笔记本扉页优雅签名的蓝色曲线则平滑流畅,如同精心雕琢的冰面!两者在关键溶剂残留峰、染料特征峰上存在显着差异!
“不是同一种墨水!更不是同一个人的笔迹!”小赵的声音带着惊骇的肯定。
徐海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早已预料。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瞬间穿透屏幕上的数据洪流,死死钉在照片底版那片狂乱笔迹的某个被墨点覆盖的、极其微小的空白间隙处。在VSc高倍放大的视野下,那空白处似乎残留着一点极其微弱的、近乎透明的压痕轮廓!
“压痕仪!三维激光扫描!聚焦压痕!”徐海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如同冰层下奔涌的暗流。
仪器启动!无形的激光束如同最精准的刻刀,扫描着那微乎其微的压痕轮廓。屏幕上瞬间构建出立体的、纤毫毕现的压痕三维模型!压痕的深度、边缘的锐利度、笔画的转折力度……所有细节被无限放大!
“笔压特征分析!”徐海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指令。
复杂的算法模型瞬间启动!屏幕上跳出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流!最终,定格在一个极其清晰的、如同指纹般独特的笔压特征图谱上!图谱显示:书写者下笔极其用力,笔锋转折处如同刀劈斧凿,带着一种近乎暴戾的、不顾一切的狂放!与笔记本扉页那优雅流畅、控制精准的笔压特征图谱……截然不同!
“书写者……是两个人!”小赵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照片底版上的字……力量感太强了!几乎要戳破纸背!和笔记本上那种……游刃有余的优雅……完全是两个极端!”
徐海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寒意顺着脊椎疯狂窜升!他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烙在照片底版那片狂乱笔迹的深处!在那些被墨点覆盖的、如同荆棘丛般的线条缝隙里,他捕捉到了几个极其微小的、未被完全涂抹掉的字母轮廓残影!
“安……晴……”他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滚过冻土。
余安晴!
那个站在薰衣草田边缘、嘴角挂着讥诮笑容、眼神冷漠穿透阳光的女孩!
“UV灯!365nm!照射照片底版!目标:所有笔迹区域!”徐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空气里!
小赵立刻取来高强度长波紫外灯!幽暗的紫光如同来自幽冥的探照灯,瞬间笼罩了工作台!光线精准地打在照片底版那片狂乱的笔迹区域!
就在紫光照射的瞬间!
奇迹发生了!
那些原本杂乱无章、如同被野兽撕扯过的深蓝色墨迹残痕!在紫外线的激发下,竟然……如同被点燃的磷火!瞬间爆发出极其明亮、极其清晰的——亮蓝色荧光!
荧光勾勒出的,不再是杂乱无章的线条!
而是一行行!清晰无比!狂放不羁!带着一种毁灭性力量的——完整字句!
亮蓝色的荧光字迹,如同用燃烧的冰焰刻在底版上,穿透了所有覆盖的墨迹伪装,在幽暗的紫光下,纤毫毕现:
“阳光太刺眼,就该被碾碎成灰。”
“你抢走的光,我会一滴一滴,烧干。”
“游戏,才刚刚开始。”
“——A.q.”
A.q.!
安晴!
余安晴!
轰——!
徐海的脑海如同被投入了熔岩!所有的冰山在震耳欲聋的碎裂声中彻底崩塌!重组!
沐母是执行者!是那个调配毒药、涂抹颜料、写下“游戏主宰者”优雅签名的工匠!
而余安晴!才是那个隐藏在幕后的、真正的“游戏主宰者”!是她设计了这场血腥游戏的剧本!是她用狂放的笔迹在照片底版刻下恶毒的诅咒!是她利用了沐母扭曲的爱与占有欲!是她……点燃了这场毁灭一切的滔天大火!
动机!薰衣草田照片里楚乔阳那刺眼的阳光!林晚秋和沐诗婷投射在他身上的光!而余安晴……永远站在边缘!永远被忽略!如同照片里那个被炽热阳光遗忘在角落的影子!嫉妒!扭曲的嫉妒!对“阳光”的占有欲!对“被爱”的疯狂渴望!最终……化作了最恶毒的毁灭!
“信息素残留!目标:照片底版荧光笔迹区域!快!”徐海的声音如同淬火的寒冰,斩断了实验室的死寂!
小赵被这指令惊得浑身一颤!但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将照片底版转移到高灵敏度气相色谱-质谱联用仪(Gc-mS)载物台上!仪器发出低沉的咆哮,开始高速抽取荧光笔迹区域可能残留的痕量分子!
时间如同被拉紧的弓弦!每一秒都像在燃烧!徐海的目光死死钉在仪器屏幕上疯狂刷新的数据流上!
突然!
Gc-mS的屏幕上,一个极其尖锐、异常突兀的峰值猛地弹起!紧接着,一连串复杂的分子碎片图谱如同瀑布般刷屏!
“检测到了!”小赵的声音带着毛骨悚然的颤抖,“高浓度!痕量级!特征峰……是δ-癸内酯!苯乙胺!还有……还有更高浓度的……类似肾上腺素的衍生物?!以及……一种从未见过的、结构极其复杂的……信息素类似物?!类似……类似强烈恐惧诱导因子的变体?!”
δ-癸内酯!催情!
苯乙胺!兴奋!
肾上腺素衍生物!应激!恐惧!
未知恐惧诱导信息素?!
徐海的心脏如同被冰锥刺穿!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他猛地想起楚乔阳濒死前那破碎的“沐……”字!那极致的恐惧!那被彻底碾碎的绝望!
这信息素组合!根本不是为了催情或诱导依赖!而是为了……在特定时刻!引爆目标最深层的恐惧和应激反应!加速死亡进程!如同在垂死者心脏上再狠狠踩上一脚!
“目标锁定!”徐海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斩钉截铁的冰冷,“余安晴!立刻申请最高级别通缉!封锁所有出境通道!重点排查其名下所有房产、工作室、海外账户!尤其是与生物化学、高端香水定制、矿物颜料进出口相关的异常记录!立刻!”
指令如同冰冷的铁流,瞬间通过内部加密频道传递出去!
徐海不再等待!他一把抓起那张散发着亮蓝色荧光的照片底版!如同裹挟着地狱的寒风,转身冲出实验室!深蓝色的帆布包在他身后剧烈甩动!他一边狂奔,一边对着耳麦低吼,声音如同淬火的寒冰:
“现场组!目标余安晴市中心公寓!立刻破门!最高防护等级!目标:可能存在的化学实验室、配方手稿、定制香水原料!尤其是任何带有深蓝色荧光墨水的物品!找到它!”
“物证组!目标楚乔阳病房!立刻进行彻底环境残留检测!重点:床头柜、骨灰盒表面、呼吸机管道接口!目标:未知恐惧诱导信息素残留!快!”
“技术组!同步分析余安晴所有社交网络、云端存储、加密通讯记录!关键词:‘阳光’、‘碾碎’、‘游戏’、‘A.q.’!挖出所有隐藏文件!立刻!”
指令如同密集的冰雹,瞬间覆盖所有调查方向!
徐海的身影如同黑色的闪电,冲出鉴定中心大楼!刺骨的寒风卷着深秋的枯叶扑面而来!他拉开车门,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警车如同挣脱锁链的凶兽,撕裂凝滞的空气,朝着余安晴位于市中心顶层的那套奢华公寓疾驰而去!
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灰暗的色块。徐海紧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的脑海中,余安晴那张在薰衣草田边缘带着讥诮笑容的脸,与照片底版上亮蓝色的、燃烧着毁灭火焰的诅咒字句疯狂重叠!
阳光太刺眼……就该被碾碎成灰……
你抢走的光……我会一滴一滴……烧干……
动机!扭曲的嫉妒!病态的占有欲!对“被爱”的绝望渴求!最终……化作了最彻底的毁灭!
警车发出刺耳的刹车声,在市中心顶级公寓楼的金色旋转门前猛地停住!徐海推开车门,如同猎豹般冲向那栋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建筑!沉重的脚步声在大理石地面上撞出冰冷的回音!
公寓大门紧闭。徐海没有丝毫犹豫,对着耳麦低吼:“破门!”
“轰——!”
厚重的实木门被爆破锤瞬间轰开!木屑飞溅!
徐海第一个冲了进去!
公寓内部极尽奢华,却弥漫着一股冰冷的、如同样板间般的空洞感。昂贵的香氛早已散去,只剩下一种混合着灰尘和某种更深层的、如同化学实验室般的冰冷气息。
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扫过空旷的客厅!目标直指那间被标识为“工作室”的房间!
工作室门虚掩着。徐海一脚踹开!
房间内景象让紧随其后的刑警瞬间倒吸一口冷气!
这根本不是工作室!而是一个微型的、装备极其精密的化学实验室!通风橱、离心机、旋转蒸发仪、精密天平……一应俱全!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有机溶剂和某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气混合的诡异气味!
徐海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雷达,瞬间锁定在实验台正中央!
那里,放着一个打开着的、深紫色天鹅绒首饰盒。
盒子里没有珠宝。
只有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边缘裁切得异常整齐的白色硬纸卡片。
卡片旁边,静静地躺着一颗……用透明水晶精心封装起来的……淡黄色糖块。
糖块中心,镶嵌着一颗极其微小的、深紫色的……薰衣草干花。
徐海一步上前!动作快如闪电!抓起那张卡片!
卡片正面。
没有任何文字。
只有一行用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深蓝色墨水写就的字迹。字迹狂放不羁,力透纸背,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病态的满足感:
“阳光,熄灭了。”
徐海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四个字上!瞳孔深处如同有风暴在无声地酝酿、炸裂!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卡片翻转过来。
卡片的背面。
依旧是那颗沾着污渍的糖果图案。
只是这一次,在那颗糖果图案的下方,多了一行更加微小、如同用烧红的针尖刻上去的字迹:
“最后的糖,是留给我自己的。再见,楚阳光。”
徐海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被点燃成焚毁一切的烈焰!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两柄烧红的匕首,瞬间刺向那颗被水晶封装的淡黄色糖块!
糖块中心……那颗深紫色的薰衣草干花……
在实验室惨白的灯光下……
仿佛……正在无声地……枯萎。
“滴————————”
市中心医院重症监护区的电子钟,冰冷的红色数字无声地跳动着:
14:17:00
距离楚乔阳的心跳彻底归零。
整整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