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极其浓烈、甜腻到几乎令人窒息的橘子香精气味,混合着一股若有若无、却又直刺脑髓的苦杏仁味,如同被引爆的化学气体,猛地钻进楚乔阳大张的口腔!粗暴地冲撞着他脆弱的咽喉黏膜!
是那颗糖!
是强力胶裹着的糖!
是凝固的死亡气息!
“呕——!!”
胃袋里翻江倒海!强烈的生理性排斥如同海啸般压过了被按压在地的屈辱和愤怒!楚乔阳的身体猛地弓起!全身的肌肉在巨大的恶心感和窒息感中绷紧、抽搐!一股灼热的、带着胆汁苦涩酸气的液体凶猛地冲开食道的括约肌,直喷而出!
“噗!”一大口污秽物猛地喷溅在他眼前冰冷光滑的地砖上!淡黄色的、粘稠的呕吐物呈放射状铺开,像一滩被踩烂的、腐烂的橘子。浓得化不开的、恶俗的橘子香精味和胃酸的酸腐气瞬间弥漫开来,盖过了灵堂里劣质香烛和香水混合的怪味。
粘稠的呕吐物溅了一点在他自己挣扎时蹭到地面、因愤怒而扭曲的嘴角,温热又冰凉,带着耻辱的滑腻感。更多则喷到了死死压制着他的一个黑衣人锃亮的皮鞋和裤脚上。
“操!”那被溅到污秽的黑衣人发出一声恼怒的低吼,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腿。压制楚乔阳头部的手臂力量因为瞬间的惊愕和嫌恶,出现了一丝松动。
剧痛!紧随窒息感和剧烈呕吐之后的剧痛,从喉管深处猛地炸开!那颗被沐母几乎塞进他嗓子眼边缘的糖块,棱角锐利又沾着强力胶凝固后的粗粝疙瘩,在他因为生理性干呕和剧烈抽搐身体的反抗动作中,狠狠地刮擦过脆弱的咽喉软壁!
“呃啊——!!!”
一声破碎不成调的痛苦惨嚎从楚乔阳撕裂的喉咙深处挤出来!那痛楚尖锐得像是用生锈的铁片在喉咙里来回猛刮!鲜血的腥甜瞬间盖过了胃酸和橘子的腻味!他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击中,痉挛着弹起,又因为数只大手更暴力的压制而重重砸回地面!额角再次磕撞在坚硬冰冷的地砖上,眼前金星炸裂!
整个世界在眩晕、剧痛、窒息和浓重的腥甜味道中颠簸、旋转!
混乱!极致的混乱!
灵堂内刻意营造的肃穆悲戚氛围被瞬间撕得粉碎!女人的尖叫声、男人惊愕的呵斥声、被推搡撞倒的花架砸在地上发出的巨大碎裂声、人群如同热油入水般爆开的惊恐私语和混乱后退带来的脚步声……所有声音拧在一起,变成一片刺耳的噪音洪流!
“你干什么!放开他!”一个年轻激愤的声音穿透嘈杂响起,是班上曾经和楚乔阳打过球的同学,试图冲过来。
“滚开!别多管闲事!”另一个黑衣人凶狠地将其推开。
混乱的人群如同被投入巨石的蚁群。穿着黑色丧服的亲戚、戴着白色纸花的学生、神情复杂或冷漠的路人,脸上交织着惊骇、恐惧、探寻、嫌恶的情绪,视线如同无数根冰冷的探针,聚焦在被死死按在地上、脸颊沾满灰尘、嘴角残留着呕吐物和血渍、因剧痛而蜷缩颤抖的楚乔阳身上。
那些目光,饱含探究的恶意,带着冰锥般的刺痛感,仿佛要将他剥皮拆骨,将他狼狈不堪的内里彻底翻出,摊在这冰冷的灵堂中央供人审视、咀嚼。
每一道目光,都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狠狠印在楚乔阳裸露的灵魂上。烧灼着,滋滋作响。
沐母站在那里,如同狂风暴雨的中心旋涡点,却又保持着一种诡异到令人心寒的平静。她只是微微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那只刚刚捏过沾满强力胶糖块、此刻在掌心留下一点微弱粘腻感的黑色薄纱手套指尖,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尘埃。
然后,她缓缓地、优雅地,将那只沾染了罪恶和亵渎的手,动作从容地按在了那具尚未完全合拢的棺椁边缘。
“咚。”一声轻响。
沉重的、覆盖着冰冷金属饰面的棺盖,在那个工作人员略带征询和惊惧的目光注视下,被她纤长而有力的手指推动着,彻底关闭了最后一丝缝隙。
隔绝了光亮。
隔绝了窥探。
隔绝了外面这个疯狂的、肮脏的世界。
沐诗婷,被彻底封进了永恒的死寂和黑暗之中。连带着那条诡异断裂的水晶项链,那颗滚落在白绸上的吊坠,还有……袖口下纱布边缘那微不可察的、凝固的淡黄色糖粒。
“哐当!”沉重的金属锁扣扣紧的声音,如同敲打在每个人心口上的判决槌!
“还愣着干什么?叫救护车!”一个稍显年长的校领导声音带着惊怒,看着在地上因咽喉被划伤而痛得不断痉挛、嘴角还淌着血丝的楚乔阳,对旁边吓呆的学生吼道。“快!”
混乱的人群似乎这才找回了一丝理智,有人慌乱地掏出手机。
沐母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她微微侧过身,对着旁边那个僵在原地、神情同样惊愕震骇、甚至忘记控制楚乔阳的父亲楚明,伸出了手。那只刚刚掐断楚乔阳咽喉希望的手,此刻掌心朝上,安静地摊开在冰冷的、弥漫着呕吐物酸腐气和血腥味的空气中。
“拿来。”只有两个字,声音不高,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封万年的命令口吻。
楚明佝偻的身体猛地一颤!那张在儿子崩溃瞬间就面如死灰、布满沟壑皱纹的脸上,此刻因为过度震惊和恐惧而肌肉僵硬,嘴唇哆嗦着,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片麻木的绝望。他像个被设置好程序的提线木偶,颤抖着手指,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从自己那件洗得发白的、磨破了袖口的黑色旧西装内侧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折得整整齐齐、边缘有些磨损的纸。
纸张在灯光下,透出一点铅字的痕迹。那是……那份楚乔阳根本没心思细看、甚至根本不知道存在的、沐诗婷遗体火化的关键授权同意书。上面需要家属签字。
沐母那只戴着黑纱手套的手,如同捕捉猎物的鹰爪,精准而迅速地抽走了那张薄薄的纸。
冰冷的指尖甚至没有碰到楚父的手。
她的目光扫过纸面,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串无关紧要的数字编号。然后,她对着那个推来覆棺布的小工和旁边拿着固定工具的殡仪馆工作人员,极其冷静地、清晰地吐出指令:
“推走。去焚化炉排队。立刻准备火化。”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秤砣,砸在楚乔阳几乎撕裂的、仍在淌血的咽喉处!
“呜……”一声被痛苦和绝望挤压得不成调子的哽咽从楚乔阳喉咙深处溢出,混合着口腔里的血沫。他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不是因为生理的剧痛,而是因为那扇冰冷的棺门关闭的绝望!
推车的轮子再次滚动起来,摩擦着地砖,发出粘滞的声响。这一次,没有任何阻碍,那方沉重的、象征着最终诀别的棺椁,在那个刻板麻木的中年男人推动下,缓缓地、坚定地,向着灵堂侧后门、通向那个巨大烟囱建筑的方向滑去。
“不……”楚乔阳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想要挣脱桎梏,向着那离去的棺椁嘶嚎!可四肢被铁钳般的大手死死锁住,喉咙的剧痛让他根本发不出任何清晰的音节!只有身体像被抽掉骨头一样徒劳地扭动挣扎,如同一条濒死脱水、在油锅里徒然翻滚的鱼!血水混合着唾液和泪,从他的嘴角不断流淌下来,在那张被绝望彻底摧毁的脸上肆意纵横,滴落在身下冰冷的地砖上。
人群被粗暴地分开,穿着白大褂、神色凝重的急救人员抬着担架迅速挤了进来。
“让开让开!别挡道!”护士急促的声音。
急救人员蹲下身,动作迅速而不容置疑地检查楚乔阳的情况。碘伏刺鼻的味道冲入鼻腔。冰凉的听诊器触碰到他灼烫而剧烈起伏的胸口。脖颈处皮肤被小心擦去污迹后,露出了被硬物刮擦出的、渗着血丝的细密伤口。
“初步判断喉部可能有软组织挫伤,吞咽严重疼痛,需要马上回医院做进一步检查!有没有其他病史?”医生抬头,语速飞快,锐利的目光扫过压制着楚乔阳的几个黑衣人,“都放手!现在他是病人!”
黑衣人看向沐母。
沐母此时已整理了一下自己没有丝毫褶皱的黑色长裙裙摆,鬓边一朵精致的黑色绢花连丝毫移动都没有。她对上医生的目光,脸上那副精雕细琢的、苍白如面具的妆容毫无变化,只是极其轻微、几乎不可察觉地点了下头。
黑衣人瞬间松开了对楚乔阳的钳制。
骤然失去所有的压制力量,楚乔阳却像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沙袋,身体瘫软下来,只有急促而痛苦的喘息带动着胸口剧烈的起伏。他如同烂泥般被急救人员七手八脚地转移到担架上,刺眼的固定绑带勒住他的身体,让他动弹不得。
视线一阵模糊晃动。冰冷的担架杆硌着他的后背和手臂。他转动着唯一能动的头,充血赤红的眼睛如同绝望的困兽,疯狂地追随着那即将消失在灵堂侧门外的棺椁推车最后一点模糊的尾影!
视线晃动扫过混乱的人群,扫过满地狼藉的花瓣和撞倒的花圈碎片……最后,死死定格在沐母的方向!
沐母没有再看担架上的他一眼。她只是微微侧着头,对着那个脸色同样难看、抱着手臂似乎在强忍着某种情绪的沐父低声说着什么,嘴唇开合,眼神淡漠得像在谈论今天下午茶的温度。仿佛刚才喂到他嘴边的强逼、那划破他咽喉的剧痛、那即将被送入焚化炉化为一缕青烟的爱人,都只是背景板上一抹微不足道的尘埃,根本不值得她投注一丝情绪。
然后,她像是终于完成了某个重要的仪式。目光从容地从混乱的现场掠过,如同一位验收了完美舞台剧的女王。她优雅地抬起手,整理了一下另一只手上那几乎没有沾上任何污迹、但在楚乔阳眼中却如同染满毒血般的黑色薄纱手套的腕部边缘。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刻骨的从容与冰冷。
接着,她迈开脚步。黑色的细高跟鞋落在冰冷光滑、还残留着楚乔阳血渍和呕吐物的地砖上,发出清脆而孤绝的“嗒”、“嗒”声。步履从容,不疾不徐,踏过混乱的残骸,穿过那些尚未散去的、饱含探究和惊恐的目光,向着灵堂侧门外、紧随那具冰冷棺椁的方向走去。
那里通向焚化炉。通向那根巨大的、终年冒着灰白色烟雾的烟囱。
她没有回头。
一丝一毫都没有。
楚乔阳躺在冰冷摇晃的担架上,被医护人员迅速抬出灵堂。刺眼的蓝红两色急救灯光在他视野边缘旋转、闪烁,如同地狱招魂的鬼火。冰冷的空气涌入口鼻,带着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和车辆尾气的味道。他被粗暴地塞进同样冰冷、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救护车车厢。
“呜哇——呜哇——呜哇——”刺耳的警笛声瞬间撕裂了灵堂外灰蒙蒙的天空,也彻底盖过了殡仪馆深处隐约传来、低沉压抑的哀乐余音。两种代表着截然相反宿命的声音在空中纠缠、绞杀。
担架被固定在车厢金属支架上,冰冷的锁扣发出“咔哒”声响。车子猛地启动,巨大的惯性让楚乔阳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拉扯到他咽喉深处的伤口,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混杂着窒息感,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车窗外,殡仪馆那灰色的、压抑的建筑外墙飞速倒退,巨大烟囱顶端冒出的一缕灰白烟气,在阴沉的天空背景下,扭曲得不似人间。
“坚持住!深呼吸!别紧张!”戴着口罩的护士俯身,快速地将冰冷的、带着浓重橡胶气味的氧气面罩扣在他的口鼻上!一股强行输入的气流冲进口腔,带着一股干燥灰尘的味道,粗暴地灌入他撕裂疼痛的喉咙!
“呃!!!”楚乔阳瞬间被更剧烈的呛咳和窒息感攫住!身体在固定带下痛苦地弓起!
挣扎的视野被护士焦急的脸庞遮挡了一瞬。就在这短暂的遮蔽之后,当他的目光透过护士白色的肩头,再次落在飞速倒退的车窗外时——
他看到了那辆沉重的、承载着他此生至爱最后残躯的、如同灵车般的推车,正缓缓驶过一个转弯。冰冷金属的棺椁在灰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微弱的光,像一块移动的寒冰墓碑。
而就在那辆推车旁边几步之遥,沐母那抹挺直、优雅、仿佛与死亡融为一体、正走向火化间方向的黑色身影!
更近了!
沐母似乎正微侧着头,目光落在那张被她拿在手中的、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薄纸——那张由他父亲被迫交出的、签上了名字的遗体火化同意书。
就在楚乔阳被强按在冰冷担架上,视线因剧痛和缺氧而剧烈摇晃的瞬间——
一丝极其微弱的光,如同垂死挣扎的烛火,在沐母整理手套手指、调整纸张位置的某个细微动作中,倏忽一闪!
她的指尖(也许是戴着手套的指腹),极其偶然地蹭过了纸张边缘某个硬质的折角。
就在那折角附近!
一个极其微小的、细如发丝般的、淡黄色的……凝固的晶体碎屑!
它粘附在纸张坚硬的折痕边缘!颜色、质感……与沐诗婷袖口纱布上、与他强行吐出的呕吐物中的橘子糖……别无二致!
那淡黄色的碎屑在殡仪馆外灰蒙蒙的、毫无温度的光线下,折射出一种转瞬即逝的、冷漠到极致的微光。
随即,沐母的手指若无其事地将那张纸折拢、收紧。那点微弱的、致命的淡黄色光点,连同那张决定沐诗婷最终归宿的纸,一同被那只看似优雅的、裹着黑色薄纱的手掌,攥紧、收拢。
握进了冰冷的手心深处。握进了不可测度的暗影之中。
楚乔阳的瞳孔在极致的剧痛和窒息中猛地收缩!仿佛那点转瞬即逝的微光不是来自窗外,而是来自地狱深处燃烧的磷火!直接烙印在他爆裂出血丝的视网膜上!
他想嘶吼!他想指着窗外!他想向车厢里这些穿着白大褂、身上带着消毒水和死亡气息的人咆哮出他所见的恐怖!
可氧气面罩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浓烈刺鼻的橡胶味和强行灌入的气体封堵了他撕裂的喉咙!只有一串破裂的、不成调的“嗬嗬”声,如同濒死野兽被捏住了气管般从氧气面罩下模糊地溢出!
冰冷的急救灯光旋转闪烁,无情地切割着他绝望扭曲的脸庞。车窗外,那抹走向巨大烟囱的黑影,越来越清晰。
直到一个转弯,推车、黑影、巨大的烟囱……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的灰暗之中。
楚乔阳的身体如同被彻底抽走了脊椎,猛地瘫软下去,只有固定在支架上的身体在救护车的颠簸中无力地晃动。喉管深处,被强力胶裹挟着的苦杏仁气味,如同冰冷的灰烬,弥漫开来,灼烧着死寂的绝望。
救护车鸣叫着,驶向了代表着现代医学奇迹和生命最后搏斗的医院。
而他灵魂深处唯一的执念,却永远留在了那座冒着不祥青烟的灰色建筑里,与那即将升腾的骨灰和那一星凝固的糖屑一起,在炼狱之火中,无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