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湖乡工艺厂内,徐慎推开仓库的门,就朝着正在整理老周喊了一嗓子:“老周,把小王、小李他们都叫过来,咱们今天把夏总的货先打包好,下午车就能到了。”
老周应了声“好嘞”,转身就往车间跑。不一会儿,四五个工人就聚到了仓库里,徐慎把打印好的清单铺好,安排众人搬货正好清理库存。
直到中午十二点多,最后一个泡沫箱被封上胶带,徐慎才直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腰。阳光透过天窗照在他脸上,他看着堆在仓库角落、整整五十个贴好标签的箱子,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批货能拿到十二万的货款,足够支付这个月工人的工资,还能补上之前进原材料欠下的尾款,工艺厂紧绷了快两个月的资金链,总算能缓过来了。
徐慎扒这时候脑子里却在想另一件事——表哥陈洛河的三万块钱。上个月工艺厂最难的时候,是陈洛河听说后,当天下午就揣着三万块现金赶了过来帮他解了燃眉之急。
那三万块钱,就像救命钱,让他熬过了最黑暗的几天。现在货款马上就能到账,徐慎第一个念头就是把钱还给陈洛河,还得加上利息,正好表达他的心意。
下午两点,物流车准时到了,徐慎看着工人把箱子一个个搬上车,又跟司机反复确认了交货时间和地址,才给夏雪凝打了电话:“夏总,货已发出,预计明天能到临海。”没一会儿,夏雪凝就回了消息:“好的,货到后财务会尽快安排打款。”
看到消息,徐慎心里的石头彻底落了地。他从办公室抽屉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里面已经转好了三万二千块钱,揣着卡就往乡政府去找陈洛河,徐慎在宿舍找到陈洛河。
陈洛河看是徐慎来了:“你咋来了?今天厂里不忙了?”
“刚把夏总的货发走,过来跟你说一声。”徐慎从口袋里掏出银行卡递过去,“洛河哥,这是你上次拿给我的三万块钱,我多存了两千块,你收下。”
陈洛河看着递过来的银行卡,却没接:“弟弟,你这是干啥?”
“这钱本来就是你的,我现在手头松了,肯定得先还你。”徐慎把卡往他手里塞,“两千块利息不多,你别嫌少。”
陈洛河却按住了他的手,语气认真起来:“我问你,你觉得你这工艺厂,以后能做起来不?”
徐慎愣了一下,随即肯定地点头:“能!现在销路慢慢打开了,夏总这次拿了货,以后说不定还有合作,我还想再招几个工人,扩大生产呢。”
“这不就得了?”陈洛河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三万块钱,你也别还我了,算我入股你的工艺厂。这钱放在我这儿,也就是存银行吃点利息,没啥升值空间,还不如投给你——你就当是我前期投资的本金,我也不贪多,年底要是盈利了,给我千分之二的收益就行。”
徐慎愣住了,他没想到陈洛河会这么说。千分之二的收益,要是年底工厂盈利一百万,也才两千块钱,比银行利息还少,这明摆着是想帮他,又怕他有心理负担。
“洛河哥,这不行,你这……”
“有啥不行的?”陈洛河打断他,语气带着点不容拒绝,“我还不了解你?这钱投给你我放心。再说了,我也算是看着你这工艺厂从无到有,能帮你一把,我也高兴。”
徐慎看着陈洛河真诚的眼神,心里一阵发热。他知道表哥是真心为他好,再多说拒绝的话,反而显得生分了。他把银行卡收回来,攥在手里,语气坚定:“洛河哥,那我就不客气了。你放心,年底我肯定让你拿到分红,而且绝对不止千分之二。”
陈洛河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行,我等着。”
后来很多年,等到徐慎和陈洛河都老了,头发花白的时候,两个人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还会聊起这件事。陈洛河总是端着茶杯,笑着说:“你知道不?那三万块钱,是我这辈子第一笔成功的投资。后来你这工艺厂越做越大,我那点股份带来的收益就够我生活了,不过最成功的,不是赚了多少钱,是投资了你这个人。”
回到工艺厂,徐慎第一件事就是贴了招工启事。没几天,就有七八个人来应聘,大多是附近村子里的村民有点手艺,徐慎看他们手脚勤快,又能吃苦,就都招了进来,安排王小龙王小虎带着他们熟悉工艺。
厂里的人多了,生产效率也提了上来,仓库里的货慢慢堆得满了起来,徐慎却没闲着——他心里还惦记着一件事,就是下个月中旬在临海市举办的工艺品大赛。
徐慎当时听夏雪凝说完就上心了,奖励太丰厚了,要是能获奖,白湖工艺厂的名气也能在临海市一下子打开,以后销路就更不愁了。
这么好的机会,徐慎自然不想错过。他把王小龙王小虎兄弟俩叫到了办公室。徐慎开门见山:“小龙哥,小虎哥,下个月中旬临海有个工艺品大赛,咱们厂想参加,你们俩有啥想法没?”
王小虎挠了挠头,黝黑的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徐慎哥,你也知道,我们俩就会干活,做东西还行,动脑子想点子,就有点笨了。”
王小龙比弟弟沉稳些,琢磨着说:“要不,咱们做个关公像?或者佛像?白湖乡这边很多人拜财神、信佛,咱们俩平时也经常雕刻这个,熟得很,做出来肯定不差。”
徐慎却摇了摇头,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着:“关公和佛像,市面上太多了,别的厂家肯定也会做,太普遍了,没有新意。而且这两种题材,寓意太单一,不一定能打动评委——评委看的,除了工艺,还得看作品的文化内涵和特色。”
王小虎又说:“那咱们拿厂里最好的东西去参赛?比如上次给夏总做的那套竹制茶具,还有那个木雕梅花摆件,不都挺好看的吗?”
“还是不行。”徐慎还是摇头,“咱们厂的东西,大多是实用性为主,美观性有,但不够突出。参赛的作品,得是能让人一眼就记住的,而且要有明确的寓意,这样才能在众多作品里脱颖而出。”
王小龙和王小虎对视了一眼,都有点犯难。王小虎抓了抓头发,笑着说:“徐慎,那动脑子的事儿,我们俩就帮不上忙了。你要是想好了做啥,跟我们说一声,我们俩肯定能按你的要求做出来,保证做得漂漂亮亮的。”
徐慎看着兄弟俩实在没头绪,也没为难他们:“行,那你们先回去干活吧,我再想想。”
王小龙王小虎走后,办公室里只剩下徐慎一个人。他看着窗外的院子,可他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到底做什么作品好呢?
接下来的几天,徐慎几乎满脑子都是参赛作品的事。他去车间看工人雕刻,想从他们的作品里找灵感,可看来看去,都是些常见的花鸟、山水;他去乡上的书店,翻了几本关于工艺美术的书,里面的作品大多是传统题材,没什么新意;他甚至还去了白湖乡的老街上,想看看有没有老手艺能借鉴,可老街大多是卖日用品的小店,也没什么收获。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徐慎还是没琢磨出头绪,脸上的愁容也越来越重。春妮看在眼里,心里也替他着急。
又是一个周末春妮过来找徐慎说:“徐慎哥,这个周末,我想回青山村一趟,该采新茶了,我想回去采一批。”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你要是没事的话,也一起去呗?你去放松放松,说不定换个环境,就有灵感了。”
徐慎愣了一下,看着春妮真诚的眼神,心里一动。这几天他确实绷得太紧了,或许真该出去走走,换个思路。他点了点头:“好啊,那周末我跟你一起去。”
到了周末,两人回到了青山村,春妮先回了家,拿了两个竹编的背篓,和徐慎往山上的茶园走。
徐慎采着茶,看着身边的春妮——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阳光照在她的发梢上,泛着淡淡的金光。她采茶的动作很专注,每一片茶叶都摘得仔细,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也没顾上擦,直到采完一垄茶树,才直起身,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
就在这时,“咔嚓”一声轻响传来,像是照相机的快门声。
徐慎和春妮都愣了一下,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的茶园边上,站着一对老夫妻,老爷爷手里拿着一个相机,正对着他们的方向。
看到他们看过来,老奶奶赶紧拉了拉老爷爷的袖子,笑着走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小伙子,小姑娘,不好意思啊,我们老两口是从隔壁县来的,听说青山村的茶园好看,就过来体验采茶,刚才看你们俩在茶园里采茶的样子,特别美好,就忍不住拍了一张照片,没经过你们同意,你们别介意啊。”
徐慎看老夫妻态度和善,也笑了:“没事,拍就拍吧,没关系。”
老爷爷也走了过来,把相机递过来给他们看:“你们看,拍得还不错吧?阳光好,你们俩的动作也自然,这张照片要是洗出来,肯定好看。”
徐慎凑过去一看,照片里,春妮正站在茶园中间,微微抬头,手还停在额头上,像是刚擦完汗,阳光照在她脸上,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嘴角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鲜活的灵气;而他自己,就站在春妮旁边,弯腰采着茶,侧脸对着镜头,神情也很放松。背景是一片翠绿的茶园,远处还有淡淡的山雾,确实像一幅画。
徐慎看着照片里的春妮,又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她——此刻的春妮,因为被夸了,脸颊微微泛红,眼神也有些不好意思,却更显生动。阳光正好,春风拂面,茶园翠绿,眼前的姑娘鲜活美好,这一刻的画面,突然像一道光,照进了徐慎的脑子里。
采茶女!
他猛地想到了——以春妮为原型,做一个“采茶女”的工艺品!
这个题材,既符合白湖乡的风俗特色,青山村的茶园本来就是白湖乡的特色产业,采茶也是村民们熟悉的场景;又有明确的寓意,采茶女代表着勤劳、质朴、鲜活的生命力,比那些常见的关公、佛像更有温度,也更能打动评委;而且,工艺上也能体现厂里的优势——用木雕做采茶女的人物形象,用竹编做她身上的帽子和背上的背篓,正好能把厂里的木雕和竹编工艺结合起来,一举两得!
徐慎越想越兴奋,心跳都加快了。他看着春妮,抑制不住地笑着说:“春妮,我有灵感了!咱们就做‘采茶女’的作品,以你为原型!”
春妮听到“以你为原型”,脸一下子更红了,低下头,手指轻轻绞着衣角,小声说:“用我的形象……可以吗?我这么普通,会不会不好看啊?”
徐慎看着她害羞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温柔又肯定:“傻丫头,你一点都不普通。刚才你采茶的样子,还有你擦汗的瞬间,特别美,比我见过的任何工艺品都好看。就用你的形象,肯定能行!”
被他这么一说,春妮的脸更红了,却还是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那……那听你的。”
老夫妻在一旁看着他们,也笑着说:“小伙子,这个想法好啊!采茶女多有特色啊!”
徐慎跟老夫妻道谢后,也没心思再采茶了,心里满是“采茶女”的形象——她该穿着什么样的衣服?是青山村村民常穿的蓝布衫,还是更精致一点的?她的动作该是什么样的?是弯腰采茶,还是站直擦汗?背篓里要不要放几片茶叶?
他越想越具体,拉着春妮说:“春妮,我先回去了,我得赶紧把草图画出来。”
回到工艺厂,徐慎直奔办公室,拿出纸和笔,就开始画草图。他虽然不是专业的画师,但平时看工人雕刻,也学过一点构图。他先画了采茶女的整体轮廓——中等身材,穿着蓝布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纤细的手腕;头上戴着竹编的斗笠,斗笠的边缘垂着一圈浅蓝的布条,能遮住阳光;背上挎着一个竹编的背篓,背篓里装着几片嫩绿的茶叶;她的身体微微前倾,右手抬起,手指捏着一片茶叶,像是刚摘下来,准备放进背篓里,左手扶着背篓的带子,神情专注又温柔。
他一边画,一边回忆着在茶园里看到的春妮——她的眼睛、她的嘴角、她的动作,尽量把细节画得逼真。画了改,改了画,这样一张完整的“采茶女”草图才终于画好。
徐慎拿着草图,赶紧去找王小龙王小虎。兄弟俩正在车间里打磨一个木雕,看到他进来,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徐慎哥,有头绪了?”
“有了!你们看!”徐慎把草图递过去。
王小龙和王小虎凑过来看,只见纸上的采茶女形象鲜活,细节也很清晰。王小虎先是眼睛一亮:“这姑娘看着眼熟啊!”
王小龙也反应过来,看向徐慎,笑着说:“这不是春妮吗?徐慎,你这灵感可以啊!”
徐慎也没避讳,笑着说:“就是以春妮为原型,你们觉得怎么样?人物用木雕,斗笠和背篓用竹编,正好能体现咱们厂的工艺。”
王小龙仔细看着草图,越看越点头:“好!这个题材好!比关公佛像有新意多了,而且看着就亲切。”
王小虎也拍着大腿:“徐慎哥,你这脑子咋这么灵光呢!放心,这活交给我们俩,保证给你做得跟真人一样!”
接下来的三天,王小龙王小虎几乎天天泡在车间里,连吃饭都顾不上。徐慎偶尔去车间看,两个人都在细心雕刻。
竹编的斗笠和背篓也没闲着,他们找了经验丰富的老周帮忙;背篓要编得小巧精致,正好能挎在采茶女的肩上。
到了第三天下午,王小龙找到徐慎说:“徐慎,成品做好了,你过来看看!”
徐慎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往车间跑。刚走到车间门口,就看到王小龙王小虎正围着一个木雕站着,春妮也在旁边,脸上带着期待又害羞的表情。
徐慎走过去,一眼就看到了放在工作台上的“采茶女”。
那一刻,他几乎屏住了呼吸。
木雕的采茶女,比他画的草图还要生动,正是春妮平时的样子;她穿着蓝布衫,衣服的褶皱自然下垂,像是被风吹过一样;头上的竹编斗笠,纹路细密,边缘的布条轻轻垂着,仿佛下一秒就会飘动;背上的竹编背篓,小巧玲珑,里面还雕着几片嫩绿的茶叶,栩栩如生;她的右手抬起,手指纤细,捏着一片茶叶,左手扶着背篓带子,姿态自然又优雅。
“这……这也太好看了!”徐慎忍不住赞叹,伸手轻轻摸了摸采茶女的斗笠。
春妮站在旁边,看着以自己为原型的木雕,脸颊通红,小声说:“这……这真的是我吗?”
“当然是你!”徐慎看着她,笑着说,“和你本人一样好看呢。”
正在这时,陈洛河也来了,他听说工艺厂做了参赛作品,特意过来看看。看到“采茶女”,他也愣住了,围着木雕转了两圈,忍不住点头:“好!太好了!这作品,既有咱们白湖乡的特色,又有温度,这次比赛,你们肯定能拿奖!”
王小龙和王小虎听着大家的夸奖,也露出了憨厚的笑容。王小虎挠着头说:“其实也没啥,就是按照徐慎哥的草图,还有春妮的样子,一点点雕的。”
“你们俩立大功了!”徐慎拍了拍兄弟俩的肩膀,心里满是激动。他看着眼前的“采茶女”,仿佛已经看到了在工艺品大赛上,评委们赞赏的眼神,看到了白湖工艺厂的名字,传遍临海的样子。
夕阳透过车间的窗户,照在“采茶女”的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徐慎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件参赛作品,更是白湖工艺厂的希望——有了这件作品,有了大家的努力,工艺厂的明天,一定会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