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根那句“看里面”的 cryptic 发言,让营地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从南方的丛林转移到了每个人的内心深处,像一层潮湿的薄雾,无声地渗透进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
阿古试图用他标志性的乐观(或者说没心没肺)来驱散这种诡异感:“看里面?看我胃口好不好吗?放心,好得很!就是莉莉姐的饼要是能再软点就更好了……”他故意拍着自己结实的肚皮,发出响亮的声音,试图制造一点欢乐的涟漪,但那笑声在凝滞的空气里显得有些单薄,很快便沉没了下去。
莉莉却没心思开玩笑。石根的话,结合灰豆那源自本能的、几乎能让皮毛炸裂的恐惧,以及南方势力提供的、效果过于显着的“安神茶”,让她产生了一个大胆得让自己都有些心惊的猜想:那个南方的未知威胁,可能不仅仅作用于物理层面,更会影响……精神?它或许不是直接撕咬肉体的猛兽,而是能啃噬心智的幽灵。
“如果‘它’能让人从内心感到恐惧,甚至从潜意识里催生出幻觉,”莉莉一边更加用力地捣鼓着她的石臼里的草药,仿佛想将那份不安也一并碾碎,一边对眉头紧锁的江屿分析,眼神却因思维的活跃而异常发亮,“那么南方小队给我们的安神草药,可能不仅仅是为了示好或助眠,更是一种…‘防护’?或者一种针对精神冲击的‘缓冲剂’?”
这个想法让江屿心头一凛,仿佛一道冰冷的电流沿着脊椎窜下。他清晰地回想起与狼群对峙时,那种超越寻常野兽凶狠的、掺杂着某种扭曲意志的紧张感;更回忆起独自守夜时,那种被无形之物从黑暗深处注视时,心底无法抑制泛起的、几乎要冻结血液的寒意。如果那种感觉可以被放大、被扭曲……如果恐惧本身能成为武器,那么他们面对的将是何等可怕的敌人?
“我们需要测试一下。”江屿下了决心,声音低沉而坚定,“但不是用毛球。”他的目光投向角落里那个小小的身影。小家伙终于醒了,但眼神迷离,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世界,走路还有点打晃,对最爱的肉干都只是懒懒地掀了掀眼皮,毫无兴趣。它只是蹲在帐篷的阴影下,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忧郁的姿态,歪着小脑袋,一动不动地望着被树冠切割成碎片的天空,仿佛在思考“我是谁?我在哪?昨天那口没嚼碎的肉干是不是我‘本我’的体现?”这类终极哲学问题。那模样,既滑稽,又莫名地让人心头沉重。
莉莉的行动力再次爆表。她将所剩不多的安神草药小心翼翼地研磨成更细的粉末,力求每一份药效都能被充分利用。她将这些粉末混合进她正在反复改良的、粗糙的谷物粉中,再加入一点点珍贵的、色泽金黄的野蜂蜜(这来自阿古上一次鬼哭狼嚎冒险掏蜂窝的成果,代价是他肿了三天的腮帮子),试图制作出一种便于携带和储存的“抗焦虑压缩饼干”。
过程依旧充满挑战,几乎是对耐心和厨房技艺的终极考验。第一次尝试,饼干硬得能当石头用,阿古不信邪地咬了一口,龇牙咧嘴地声称“这玩意儿扔出去绝对能砸晕一头不长眼的野猪,防身效果一流!”。第二次,她稍微多加了点水试图改善硬度,结果火候没掌握好,直接烤成了一堆焦黑的、散发着苦味的炭块。失败的烟雾缭绕在营地,增添了几分焦躁的气息。
直到第三次,在几乎耗尽了一半的试验材料后,她才勉强成功。成品依旧其貌不扬,颜色深褐得像块土坷垃,表面粗糙得能磨手,但至少能用牙齿费力地咬动,并且仔细品味,能尝到一丝草药的清苦和蜂蜜那若有若无的、带来慰藉的微甜。
“嘿!成功了!这叫‘莉莉牌定心丸’!”莉莉抹了把额头的汗,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疲惫而满足的笑意。阿古拿起一块,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给出评价:“名字不错,就是不知道吃下去,到底是定心,还是主要靠硌牙来转移注意力。”
这次“活体实验”的志愿者是阿古自己。用他的话来说,充满了豪迈与自信:“我胆子最大,心理素质最好,神经像老树根一样粗壮,最适合这种前沿科研!总不能让江队你来试,你要是出点啥问题,谁带队?毛球?它现在只关心宇宙真理。”
在江屿隐含担忧和巴勒毫不掩饰的紧张注视下,阿古像完成一项庄严使命般,皱着眉头,就着一小口水,艰难地啃完了一整块“定心丸”。他咀嚼得很慢,腮帮子因用力而鼓起。几分钟后,他咂咂嘴,仔细体会着:“味道……层次丰富,就是有点拉嗓子…嗯…身体暖乎乎的,但心里…好像没啥特别感觉啊?该毛毛的还是毛毛的,老觉得有东西在看我后背,跟之前差不多…”
实验似乎失败了。或者,这饼干的效果远不如直接饮用安神茶来得立竿见影?一种淡淡的失望在莉莉眼中蔓延。
然而,细心的莉莉却注意到,平时最容易焦躁、对任何风吹草动都反应过度的毛球,在阿古吃下饼干后,似乎…平静了一些?它不再执着于45度角仰望天空思考哲学,那迷离的眼神渐渐聚焦,它甩了甩脑袋,像是驱散了某种迷雾,然后慢慢踱到阿古脚边,用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的裤腿,喉咙里发出细微而满足的咕噜声,最终在他脚边趴了下来,蜷成一团,恢复了平时那种懒洋洋的、对肉干之外事物缺乏兴趣的姿态。
“也许…不是没效果,”莉莉若有所思,目光在恢复正常的毛球和依旧嚷嚷“没感觉”的阿古之间来回移动,“而是效果比较微妙,或者…它的作用方式并非直接消除恐惧,而是像一层隔膜?而且,可能只对‘敏感个体’——比如感知远超人类的毛球——作用才明显?”
江屿看着这一切,心中有了计较。他让莉莉将剩下的几块“定心丸”用油纸小心包好,贴身收藏。“也许关键时刻能用上,哪怕只能提供一丝微不足道的缓冲。”他的目光变得深邃,望向南方那仿佛永无止境的、墨绿色的林海,“接下来,我们要搞清楚两件事:第一,石根说的‘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看自己的内心,还是看团队的内部?第二,独眼和他的手下在等的‘信号’,到底是什么,是外部的攻击讯号,还是……我们内部某个人的崩溃?”
谜团的核心,似乎正在从外部具象的威胁,悄然转向内部——每个个体那幽深难测的内心,以及人与人之间那脆弱而复杂的联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