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扬州,晚风携着运河水汽掠过窗棂,将案头那瓶晚樱吹得轻轻晃了晃。
晚樱的花瓣簌簌落在宋霁垂落的鹅黄裙裾上,与裙摆沾着的几星湿润泥点相映,倒添了几分萧索。
宋霁支着下颌坐在案前,目光落在樱枝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青瓷瓶壁,眼神空茫得像是要透过花瓣,望进许久前的时光里。
阿桃捧着盏温茶侍立在侧,见她出神半响,终是轻轻放了茶盏,斟酌着开口:“公主今日,可是去了云芝姑娘的坟前?”
宋霁肩头微不可察地一颤,才缓缓回过神,睫毛轻抬时,眼底还凝着未散的怔忡:“你怎会知晓?”
“奴婢瞧着公主裙角沾了新泥——这几日只有城外坡地潮润,能染得这般干净的黄土。”阿桃说着,目光轻轻落在那片泥点上,声音放得更柔。
宋霁垂眸望去,指尖拂过裙摆泥土,指腹沾了点微凉的湿气。
宋霁她沉默片刻,才轻声道:“只是陪她说了会儿话。”话音落时,眼底漫开浓得化不开的悲戚,却连一滴泪都落不下来——久已哭干了。
她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声音轻得像要被晚风卷走:“若有一日回了京城,隔着千里万里,我再想她了,该怎么办?”尾音微微发颤,“她要永远留在这里了……”
阿桃上前半步,轻轻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声音温软却坚定:“公主,云芝姑娘的身子虽长眠在此,可她记挂您的心,早化作了身边的风、案上的樱。您若想她,抬眼看见的晚霞,檐角掠过的燕,都是她回来看您了。”
晚风又起,案上晚樱落得更急,几片花瓣恰好停在宋霁交握的手背上。她指尖微蜷,将那点粉拢在掌心,像是握住了些渺茫的暖意。
“风与樱……”她低声重复着,目光飘向窗外。
檐角的铜铃被风拂得轻响,叮咚声里竟真有几分像云芝从前笑时的轻颤。她忽然想起去年此时,云芝也是这样攥着她的手,在扬州城的花市上追着卖樱枝的小贩跑,裙角沾了泥也不在意,只举着花枝笑:“公主你看,这樱开得比宫里的还艳呢!”
那时的笑声还在耳边绕,眼前却只剩空荡荡的暮色。
宋霁轻轻叹了口气,将掌心的花瓣放在案上,与之前落下的堆叠在一起。“若是这样,倒也不算远了。”
宋霁她语气里添了丝极淡的暖意,抬手拢了拢衣袖,“阿桃,替我取盏新茶来吧。就着这樱,再陪我坐会儿。”
阿桃见她眼底悲戚稍减,悄悄松了口气,应声转身去烹茶。
铜铃声再次响起时,宋霁望着案上堆叠的樱花瓣,嘴角竟牵起了一抹极浅的弧度——风里好像真的带着云芝的气息,轻轻绕在她身边,未曾走远。
三五天光阴悄然而过,扬州的晨雾总带着几分湿润,轻轻漫进窗棂时,宋霁已习惯了在案前坐定,先瞧一眼瓶中晚樱。
檐角的铜铃还在风里轻晃,阿桃的脚步声便急急忙忙撞进院来,手里紧紧攥着封叠得整齐的杏色信笺,信纸边角还沾着点信鸽翅膀带起的细绒。
“公主!京城来的信!”她跑得气息微促,将信递到宋霁面前时,指尖还带着点激动的轻颤。
宋霁正俯身整理案上晒干的樱花瓣,闻言手底一顿,指尖的花瓣簌簌落在纸上。
她几乎是立刻直起身,指尖先一步触到信笺——带着点清晨的微凉,却像团火似的烫了指尖。
她忙接过信,指腹摩挲着封皮上熟悉的字迹,那是大哥特有的刚劲笔锋。
拆信的动作都带着几分急切,信纸展开时,熟悉的墨香混着淡淡的松烟味漫开来。
不过寥寥数语,她却逐字逐句看了两遍——沈逸之平安抵京,父皇已知扬州诸事,末尾那句“若觉此地伤怀,便归京来,宫中一切安好”,像只温厚的手,轻轻按在了她连日紧绷的心上。
一股热意猛地从眼底涌上来,宋霁忙垂眸,将信纸按在案上,指尖用力掐了掐掌心。
她望着信上“归京”二字,想起京城的宫墙、二哥煮的茶,喉头哽咽得发紧,却终是没让眼泪落下来——这泪水里有委屈,有慰藉,却更多的是松快,不必再独自扛着满心悲戚了。
阿桃在旁瞧着,见她眼眶泛红却强忍着,忙递上一方素帕:“公主若是心里难受,便哭出来也好。”
宋霁接过帕子,却只是轻轻按了按眼角,再抬眼时,眼底虽仍有湿意,嘴角却牵起了抹浅淡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