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组的工作效率极高。
那名死者的身份很快便水落石出。
此人是一个月前从邻省那座以戒备森严着称的重刑监狱成功越狱的A级通缉犯。
卷宗里记录着令人触目惊心的罪行。
身负多条人命,手段残忍,性情狡诈凶戾。
评估报告上极度危险四个字,是用鲜血写就的注脚。
这样一个亡命之徒,竟然流窜至此。
并巧合地撞入了部队的野外训练场。
其背后的原因或许已无从考证。
但他所带来的威胁却是实实在在的。
也正因如此,作为事件最核心的当事人和终结者。
夏如棠在随后的日子里,被一次又一次地请入问询室。
同样的房间,围绕着同一个核心事件,进行着反复的,近乎苛求的复盘。
调查组的成员们像是拥有无限耐心的工匠。
不厌其烦地引导她回忆。
让她不断重复的描述当时的每一个细节。
所有的过程都被一遍遍地审视推敲。
不仅仅是她。
与夏如棠同组的叶春花和李正兰,作为距离现场最近的目击者。
也被多次传唤,分别进行问询。
调查组需要从她们的视角,交叉验证夏如棠叙述的真实性。
同时也试图捕捉到任何可能被夏如棠本人忽略或无意中隐瞒的片段。
甚至连仍在卫生队卧床休养的熊超,也有专人捧着记录本,坐在她的病床前,耐心而细致地询问她遇袭瞬间的感受。
然而夏如棠在这密集如雨点的问询中,从始至终,她言语如一。
她端坐在椅子上,背脊挺直,双手平放在膝头,眼神平静地望着对面的调查人员。
用一种几乎没有起伏的语调,分毫不差地重复着那早已烂熟于心的经过。
从始至终她都按照第一次陈述时的版本,原封不动地复述出来。
她没有添加任何主观的渲染。
也没有省略任何一个被问及的关键动作。
“为了保护战友,情况紧急,你的行为符合当时的情境。”
调查组的军官语气平静,“但是,夏如棠同志,使用冷兵器一击毙命……”
“这种处置方式,过于果决,也太过于熟练了。”
“所以呢?”
夏如棠看向前边的调查组,“组织怀疑什么?”
“怀疑我是间谍?”
“那么,请拿出证据。”
“我的身份,亲人乃至籍贯,想来组织都能查到,这三番五次的问询,到底是想知道什么?”
“在自身以及战友受到生命威胁时反击,我的出手并没有任何问题。”
“总不能说因为我反击了,就觉怀疑我出手的动机,这说法站不住脚。”
调查组的军官并没有因夏如棠带着锋芒的反问而动怒。
他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目光沉稳地注视着她,语气依旧听不出太多波澜,“夏如棠同志,请理解我们的工作。“
“我们并非怀疑你的忠诚,而是需要彻底排除任何一丝一毫的疑点。”
“你的一切背景,组织当然早已反复核查。”
他稍作停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问题不在于反击本身,而在于你反击时展现出的……特质。”
“在极端压力下,哪怕是受过训练的士兵,也往往会因为肾上腺素飙升而导致动作失误,或是采用更保守的制服手段。”
“但你……”
军官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夏如棠平静的外表,“在武器脱手,战友命悬一线的瞬间。”
“你的选择不是试图格挡,不是冒险撞击其手臂。而是精准地利用对方前冲的势头,以近乎融入其怀中的贴身距离,用备用匕首,一击刺穿心脏。”
“整个过程,冷静高效没有丝毫冗余动作。”
“在生死一线间的极致冷静和精准决断下,你的反应远超常规训练所能达到的范畴。”
夏如棠静静地听着,眼神没有丝毫躲闪。
她知道军官描述的是事实,那一刻她的思维仿佛被剥离了情感,只剩下最纯粹的计算和反应。
那并非她与生俱来的天赋。
而是在无数次实战中锤炼而来。
也是刻入骨髓的本能。
但她不能如实说。
“所以,调查组想知道。”军官缓缓说道,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这种超越常理的熟练,究竟源于何处?”
“是某种我们尚未掌握的特殊经历?”
“还是……你刻意隐藏的某种训练背景?”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文书士兵的笔也停了下来。
夏如棠沉默了片刻,并非在组织谎言,而是在思考怎么说。
难不成她要告诉对方,她重生了?
那她岂不是要被吊起来研究。
夏如棠神情未变,“报告首长,我的履历,从我记事起,到进入部队,每一个节点都记录在案,可供随时核查。“
“我本人并没有接受过任何未被记录在案的特殊训练。”
她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您所说的熟练和本能……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特殊之处,那可能是我天生对危险感知更为敏锐,身体协调性和反应速度比常人稍好。”
“进入部队后,我将这些特质与训练内容结合,进行了大量的自我加练。”
“我研究人体结构,揣摩发力技巧,模拟各种极端情况下的应对。”
她的语气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实。
“而在当下那一刻,我没有时间去思考这是否过于熟练。”
“我只有一个念头,救下战友。”
“我所做的,不过是无数次模拟训练中,最优解的本能再现。“
“如果这引起了组织的疑虑,我愿意接受调查。”
“但我坚持认为,在那种情况下,任何迟疑都会导致战友牺牲。”
“而我的选择,无愧于心,也无愧于这身军装。”
夏如棠的话语掷地有声。
既解释了她的能力和反应,又重申了当下行为的正当性,同时坦然接受调查。
从始至终,她的姿态都不卑不亢。
军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在评估她话语中的每一个细微之处。
良久,他合上了面前的文件夹,“经由组织多次问询调查,现在查明,夏如棠同志是正当防卫,无纪律处分。”
“夏如棠同志,你可以回去了。”
“是,首长。”
夏如棠起身,敬礼,动作一丝不苟。
他转身离开房间。
门在身后关上。
走廊里空旷而安静。
夏如棠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她那一直挺直的脊背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
但她并不后悔。
无论调查如何进行,无论别人如何审视她那过于熟练的致命一击。
在当时,那就是她唯一能做的,也是最正确的选择。
保护战友,是她的本能。
无论这本能以何种形式展现。
再者,原主本就不可能参加任何形式的训练。
这个她倒是有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