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坳的夏夜总是带着葡萄的甜香。江宇坐在观星台的石栏上,手里捏着半截粉笔,在斑驳的石面上补画星图。林叔当年刻下的星轨早已被风雨磨得浅淡,他顺着那些模糊的刻痕一点点描深,指尖偶尔触到石面的凹处,还能摸到老人当年用力的痕迹。
“江宇哥,你看我画的!”阿雅举着张画纸跑上观星台,夜风掀起她的衣角,像只振翅的蝴蝶。画纸上用蜡笔画着十二颗连成圈的星星,每颗星星旁边都写着名字:林叔、金驼、榕树、艾琳娜……最后一颗星星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阿雅”。
江宇接过画纸,借着月光仔细看,忍不住笑了:“把自己画得这么小?”
“因为我还小啊。”阿雅趴在石栏上,小腿晃悠着,“老槐树爷爷说,星星不管大小,都会发光的。”她指着天边刚升起的银河,“你看那条光带,是不是像把所有星星都串起来了?就像我们的花名册。”
江宇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银河果然像条发光的绸带,横跨夜空。他想起在南极冰盖下,十二颗星核归位时连成的星图,与此刻天上的银河竟有几分相似。或许从一开始,那些散落各地的星核,就注定要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在守护中汇聚成完整的光。
观星台的石阶上传来脚步声,老张提着盏马灯走上来,灯芯“噼啪”爆了个火星,把三人的影子投在石墙上。“小宇,刚收到封信,从爱琴海寄来的。”老张把信递给江宇,信封上盖着奇特的邮戳,是个贝壳形状。
江宇拆开信封,里面是张浅蓝色的信纸,字迹娟秀,是艾琳娜的表妹写的——她接替了艾琳娜的工作,继续守护爱琴海的沉船遗址。
“……上个月暴雨冲开了沉船的侧舱,发现了一箱子‘观星者’的旧信,大多是海燕奶奶当年和各地同伴的往来。其中有封是写给林守心先生的,说‘观星台的星图该补了,黑风坳的雨总把字迹打花’。我把信拓了一份寄给你,或许是你们故人的牵挂……”
信纸里夹着张拓片,是海燕的字迹,墨色虽淡,却透着股韧劲。江宇摸着拓片上“观星台”三个字,突然想起林叔石屋里那个积灰的木盒,里面似乎确实有几封没寄出的信,收信人正是“海燕”。
“老张,您还记得海燕前辈吗?”江宇回头问。
老张咂摸了口旱烟,烟袋锅在石栏上磕了磕:“咋不记得?三十多年前来过黑风坳,穿身蓝布褂子,笑起来有俩酒窝,说要跟林小子学观星。住了半个月,每天帮着打理葡萄架,临走时给林小子留了个海螺,说‘想海了就听听’,那海螺现在还在石屋的窗台上呢。”
江宇心里一动,起身往石屋走。阿雅和老张跟在后面,马灯的光晕在石板路上晃悠,照见路边新栽的几株向日葵,是阿雅从非洲带回来的种子,说要让它们朝着观星台的方向生长。
石屋的窗台果然放着个海螺,壳上布满了细密的纹路,像天然的星图。江宇拿起海螺贴在耳边,里面传来“呜呜”的声响,像海风穿过礁石,又像谁在低声絮语。
“林叔当年总对着海螺发呆。”老张站在门口,看着墙上挂着的旧蓑衣,“有次我问他听着啥了,他说‘听着海在说,星星没走远’。”
江宇打开那个积灰的木盒,里面果然躺着几封信,信封边角都磨圆了。他抽出其中一封,信纸泛黄发脆,是林叔写给海燕的:
“……黑风坳的葡萄快熟了,甜得能粘住牙。观星台的星图被雨水冲了,等有空描补描补。你说爱琴海的星星会眨眼,我猜是浪花儿溅起来的光,跟咱这儿的葡萄藤上的露珠似的……”
信没写完,结尾处有个淡淡的泪痕,晕开了几个字。江宇突然明白,那些“观星者”从来不是孤单的守望者,他们的牵挂藏在未寄出的信里,藏在互赠的海螺里,藏在跨越山海的惦念里,早已把彼此的命运缠在了一起。
“我想把这些信寄出去。”江宇把信小心翼翼地收好,“寄给海燕前辈的后人,寄给所有还在守护的人。”
阿雅眼睛一亮:“我来帮忙!我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接下来的几天,黑风坳的石屋里总弥漫着墨香。江宇把林叔的旧信一一誊抄,阿雅则在每张信纸的角落画上小小的星星,老张负责糊信封,用的是葡萄架下晒好的桑皮纸,透着股草木的清香。
他们寄给了亚马逊的木棉,附了片黑风坳的葡萄叶;寄给了冰岛的西格德尔松,夹了撮观星台的泥土;寄给了非洲草原的老槐树,随信放了颗阿雅画的蜡星星。最后一封寄给了爱琴海,里面装着林叔那封未完成的信,江宇在结尾补了句:“黑风坳的星图补好了,葡萄熟了,等你来尝。”
信寄出去的那天,阿雅在观星台的石墙上刻了个小小的贝壳,就在林叔刻的北斗星旁边。“这样海燕奶奶就知道,我们收到她的信了。”她用小手摩挲着新刻的痕迹,眼里闪着光。
半个月后,回信陆续抵达。木棉寄来一片雨林的蝴蝶翅膀,翅膀上的纹路像极了星图;西格德尔松寄来块透明的冰雕,雕的是黑风坳的葡萄架,在阳光下能折射出彩虹;老槐树的信最厚,里面夹着张草原庆典的合影,照片上每个人都笑得灿烂,石头上的名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最让人动容的是爱琴海的回信,信封里装着半片海螺,与林叔留下的那半正好拼成一个完整的螺旋。信上写着:“海燕奶奶的日记里说,当年和林先生约定,谁先看到完整的银河,就把海螺拼起来。现在,两半海螺终于在一起了,就像黑风坳的星图和爱琴海的浪,再也不会分开。”
江宇把拼好的海螺挂在观星台的石栏上,风一吹,发出“呜呜”的声响,像跨越山海的应答。阿雅趴在石栏上,数着石墙上的新刻痕:贝壳、雪莲花、骆驼、大象……每道痕都对应着一个远方的故事。
“江宇哥,以后会有更多痕迹的,对吗?”
“会的。”江宇望着远处的星空,手里的粉笔在石面上轻轻滑动,画下一颗新的星,“只要还有人记得,还有人守护,这些痕迹就会一直刻下去,像星星一样,永远不会消失。”
夜风穿过葡萄架,带着新结的葡萄清香,吹动了石栏上的海螺。观星台的石墙上,新旧刻痕交叠在一起,像无数双手,跨越时空握在了一起。江宇知道,这观星台早已不是冰冷的石头,它成了所有“观星者”的牵挂之地,成了连接山海的纽带,成了那些未曾说出口的约定,最温暖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