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坠入睡眠的过程,像一颗沉默的卫星滑入行星的阴影面。
意识的边界首先模糊,歌德大饭店房间里三月七平稳的呼吸声、远处磐岩镇夜间的金属敲打声、自己血液流过耳膜的搏动声——这些构成“现实”的声学坐标,一个接一个熄灭。
然后黑暗降临。
但这不是普通的黑暗。稠密如深海,沉重如铅汞。星感到自己在其中缓缓下沉,身体失去重量,失去边界,仿佛要溶解在这片意识的海渊里。
就在这时,她似乎听到了两个声音正在争执着。
一个是愤怒的女人的声音:
“为什么还是找不到她,我失去她了?......我的[愿望],你们所谓的计划......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另一个不含感情的低沉声带着些许蛊惑的意味
“舍弃悲伤......”
“舍弃情感......”
“舍弃一切无用的事情......”
“闭嘴!”
低沉的声音话还没有说完,女性声音就愤怒的打断了它的话。
“她是我的女儿,她是我唯一的......”
“你们懂什么,没有灵魂的东西?你们永远不会明白......永远!”
“你并没有失去她,她在另一头等着和你团聚。”
中性的声音并没有因为女性的暴怒而停止蛊惑。
“她在新世界......”
“站起来,守护者。”
“去完成你的宿命......完成一个[母亲]的愿望......”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仿佛要直接烙印进灵魂深处。星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那不是温度,而是一种存在意义上的冻结,一种将所有的情感、记忆、挣扎都视为需要清除的“错误代码”的、绝对零度般的逻辑。
就在那冰冷即将完成最后的侵蚀,就在女性声音中的愤怒渐渐被疲惫的虚无取代,就在星感到自己作为“旁观者”都要被这股寒意一同冻结的刹那——
光,出现了。
不是从外部照入黑暗,而是从黑暗的内部撕裂开来。
一个复杂、精密、充满流动美感的魔法阵,毫无征兆地绽放在意识空间的中央。它的线条不是冰冷的几何,而是活着的火焰与流动的水银编织成的拓扑结构,每一道弧线都在呼吸,每一个符文都在脉动,散发着违背这片黑暗一切法则的温暖。
魔法阵旋转着扩大,驱散了周围的粘稠黑暗,在其中心——
一个身影缓缓浮现。
深红色的长风衣在无形的气流中飘动,腰间的驱动器镶嵌着瑰丽的魔法宝石,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双手上各戴有一枚巨大的戒指,每一枚都蕴含着截然不同的力量波动。他的面容被魔法阵的光芒映亮,那是一种经历过绝望又亲手点燃希望之火的、平静而坚定的神情。
假面骑士wizard。
他就这样站立在魔法阵中央,站立在克里珀堡中大守护者的房间,站立在即将被完全冰封的“可可利亚”与那无形蛊惑之音的中间。
“很抱歉以这种方式拜访,守护者阁下。”
魔法师的声音平静而清晰,像投入死水潭的第一颗石子。他抬起右手,食指上一枚镶嵌着红宝石的戒指微微发亮。
“但我感应到了过于沉重的绝望,以及……一个母亲快要被冻僵的呼唤。”
那蛊惑的、中性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凝滞:“……检测到……干涉……能量类型……未知……威胁度……”
魔法师甚至没有看向声音的来源。他只是注视着王座上的可可利亚——真正的、尚未完全被冰封的“可可利亚”。
“你的女儿,布洛妮娅·兰德,”他开口说道,每个字都像经过精心雕琢的符文,在空气中留下光的轨迹,“此刻正在下层区的磐岩镇。她很安全,正在为一群相信她、接纳她的人守夜。”
王座上的身影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那些缠绕着她的、半透明的冰冷触须,像是被火焰灼伤般猛地收缩。
“……布洛妮娅……?” 那声音不再是纯粹的愤怒或疲惫,而是混合着难以置信、如履薄冰的希冀,以及深不见底的恐惧——恐惧这只是一个更残忍的幻象,“你……你说什么……?”
“我说,她在等你。”魔法师向前走了一步,脚下的魔法阵随之扩展,温暖的光圈将整个克里珀堡照亮,“不是在新世界,不是在虚无缥缈的‘另一头’。就在这里,在贝洛伯格,在这个让你痛苦又让你深爱的世界,在你所守护却也曾被你伤害的子民中间。”
他抬起手,掌心向上。一枚纯白色的戒指浮现,投射出一幅朦胧的、如水镜般的画面——
画面中,是歌德大饭店的窗前。布洛妮娅正将一杯热饮递给守夜的老人,尽管她自己满脸疲惫,却对老人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真实的微笑。窗外是地下世界微弱的“黎明”,光落在她年轻的脸上。
“看,”魔法师的声音温柔了下来,“她没有变成冰冷的符号,没有成为新世界的基石。她正在用自己的眼睛看,用自己的心感受,用自己的判断去选择……她正在成长为你希望她成为的样子——一个能看见苦难,并愿意为之战斗的守护者,而不仅仅是一个命令的执行者。”
“不……不可能……” 可可利亚的声音在颤抖,那些冰冷触须再次试图缠绕上来,却总被魔法阵散发的温暖光芒弹开,“她应该在……安全的……永恒的地方……”
“永恒的安全,就是永恒的囚笼。”魔法师打断了那蛊惑的低语,他的目光锐利如剑,直刺向那无形声音的核心,“而你,真的希望自己的女儿,活在一个连泪水都会冻结、连拥抱都没有温度、连‘母亲’都只是一个冰冷指令发出者的世界里吗?”
寂静。
漫长的、仿佛时间本身都已冻结的寂静。
星感到自己体内的星核碎片,正与魔法师戒指上的宝石产生着微弱的、奇妙的共鸣。那不是力量的共振,而是某种……信念的应和。
终于,王座上的可可利亚,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自己的一只手。
她低头看着那只手,看着上面若隐若现的、属于母亲的纹路,看着指尖几乎要被冰晶完全覆盖的皮肤。
“……她在……等我?” 声音轻得如同耳语。
“她一直在等你。”魔法师肯定地回答,他手指上的戒指光芒更盛,“不是等待一个完美无缺、毫无弱点的‘大守护者’,而是等待一个……会犯错、会痛苦、会想念她、会因为找不到她而愤怒的母亲。”
魔法阵的光芒开始收缩,魔法师的身影也随之变得透明。
“蛊惑你的声音,许诺你用‘牺牲’换来的新世界,本质是对生命本身的否定。而真正的希望——” 他最后看了一眼可可利亚,眼神深邃,“永远诞生于对生命的坚守,哪怕它充满痛苦,充满瑕疵。”
“记住这份温暖,守护者。记住你为何而战。”
话音落下,魔法阵、光芒、魔法师的身影,如同消散的晨曦,瞬间消失。
黑暗重新涌来,但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蛊惑的中性声音再次响起,试图修补裂痕:“……干扰已清除……继续执行最终协议……”
但这一次,王座上的回应,是长久的沉默。
星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快速抽离。在最后的瞬间,她“看到”——可可利亚缓缓握紧了那只抬起的手,将掌心贴在了自己的心口。
一滴滚烫的、绝不可能存在于永冬之地的液体,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在苍白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转瞬即逝的、却清晰无比的痕迹。
“嗬——!”
星再次从床上弹坐起来,比上一次更剧烈地喘息。这一次,不仅仅是冷汗,她的脸上竟然也挂着温热的泪水。
她颤抖着抬手抹去眼泪,怔怔地看着指尖的湿润。
隔壁床的三月七被惊醒,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星?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星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她不知道那算什么。
但她的胸口,那个星核碎片所在的位置,正传来一阵阵奇异的、温暖而平稳的脉动,仿佛被那道魔法阵的光芒长久地照耀过一般。
她看向窗外,地下世界的“黎明”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明亮一些。
而在走廊另一端的房间里,时雨正低头看着自己手中一张闪烁着魔法光泽的骑士卡片。卡片上,假面骑士wizard的身影正在缓缓消散。
他轻轻舒了口气,将卡片收回卡盒,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介入成功……接下来,就看‘母亲’自己的选择了。”
与此同时,永冬岭之巅,金宫深处。
暴风雪仍在窗外呼啸,但座位之上的女人,已经保持同一个姿势,静坐了整整一个小时。
她的掌心,依然贴在心口。
那里,一颗被冰封了太久太久的心脏,正以微弱却坚定的节奏,重新开始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