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渡消散了。
左眼湮灭,神影无踪,意识融入无尽规则洪流,属于“陈渡”的独立存在彻底画上句号。
阳光透过尚未完全散尽的硝烟与尘埃,惨淡地照射在焦土之上,给这片刚刚经历神战、勉强止血的土地披上一层悲凉的淡金色。风卷起灰烬,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柳七擦干了最后一滴泪,站起身来。泪痕还在脸上,眼底却只剩下淬火般的冰冷与决绝。她手指间,几枚色泽幽暗、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脉动的蛊虫缓缓爬出,那是她压箱底的、以自身精血和寿命温养的本命蛊。陈渡最后传来的那个坐标,她记下了,但现在,不是时候。她要先完成眼前这场,他未能亲眼看到结局的战斗。
张九斤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双手死死握住那根被陈渡力量暂时稳固过的断棍。棍身上,属于陈渡残存的微温正在飞速消散,如同他逝去的生命。老张浑浊的老眼里,血丝密布,却燃烧着近乎疯狂的战意。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些相互搀扶、眼中残留恐惧却也重新燃起斗志的幸存者们,咧嘴,露出染血的牙齿:“伙计们,那小子把最难啃的骨头啃了,给咱们把地儿稳住了。现在,轮到咱们打扫最后的垃圾了!”
他的话粗糙,却像一针强心剂,注入众人心头。是啊,新神已付出一切,将崩毁的天地稳住,将最凶恶的污染封禁,甚至重创了幕后的黑手。现在剩下的,不过是那疯狂污染源最后一点垂死的反扑。
“干了!”
“拼了!不能白费守夜人大人拼命换来的机会!”
“妈的,跟它拼了!”
低吼声、兵器碰撞声、能量凝聚的嗡鸣声再次响起。残存的联军代理人,无论伤势轻重,都重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或符箓,将最后的力量与意志灌注其中。他们或许渺小,或许伤痕累累,但在这一刻,他们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更是对那位刚刚陨落新神的回应,是对这片被守护下来的土地的扞卫。
高空之上。
那团因为陈渡最后的“愈合”言灵而受到压制、自爆进程被强行延缓的堕神残躯,此刻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失去了大部分污染“躯体”,失去了人为的“指令”引导,又被“愈合”的秩序场域持续压制,它残存的、浓缩到极致的污秽神格碎片,呈现出一种极不稳定的、濒临彻底崩溃的混沌状态。
漆黑、暗红、污浊的流光在碎片表面疯狂窜动、冲突、试图重新找到宣泄口。那缕被包裹在核心、本就微弱无比的纯净金色神性,在污染的疯狂反扑下,已经黯淡到几乎无法察觉,如同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最后一粒星火。
它似乎也“感知”到了下方那些渺小生灵的敌意与战意。一种被彻底蔑视、被当作“垃圾”看待的、源自扭曲神性的极端狂怒,取代了之前的混乱,成为了主导。
“嘶——吼——!!!”
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混合了神性哀鸣与污秽尖啸的声音,从残躯中爆发出来。剩余的污秽神力不再试图维持任何形态,而是如同回光返照般,猛然向内坍缩、压缩!
它不是要自爆了——在愈合场域的持续压制下,完整的自爆规则已被干扰。
它是要进行最后、最极端、也最不计后果的污染喷射!将自身剩余的所有污秽、怨毒、扭曲规则,以最高浓度、最大范围的方式,一次性、无差别地喷射、泼洒向下方整个战场!即便不能立刻杀死所有人,也要用最恶毒的污染浸染每一寸土地,每一个生灵,让这片区域彻底化为无法生存的绝地,让陈渡付出一切才换来的“愈合”与“希望”彻底化为乌有!
这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毁灭性的恶意报复!
“不好!”张九斤脸色剧变,他感觉到了那股即将爆发的、纯粹为了污染而存在的毁灭性能量,“它要同归于尽!散开!全力防御!!”
柳七瞳孔收缩,瞬间将几只本命蛊催发到极致,在自己和张九斤身前布下数层幽暗的、能够吸收和转化部分负面能量的蛊虫护盾。其他代理人也各显神通,符箓、法器、护身术的光芒亮起。
但所有人都知道,面对一个S级存在最后不计代价的污染喷射,他们这些残兵败将的防御,如同纸糊一般脆弱。
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升起的斗志。
就在那堕神残躯压缩到极致、即将如同盛满污秽的脓包般爆开的刹那——
异变陡生!
并非来自高空,也非来自柳七张九斤或任何幸存者。
而是来自大地深处,来自这片胤都区域最核心的、刚刚被陈渡以“愈合”言灵梳理过、勉强连接起来的地脉规则节点之处!
准确说,是来自陈渡在意识彻底消散前,最后烙印在那里的那个特殊的“印记”——胤都守夜人印记。
那个包含了陈渡S级俗神位格烙印、【言灵·国殇】权柄概念、神性基石“守护”底蕴、以及对这片土地最后牵挂的“规则坐标”。
这个印记,原本如同一个沉默的“纪念碑”,一个历史的“记录点”,静静地存在于那里,没有任何主动力量。
但此刻,当两股特定的“波动”同时达到顶峰,并触及它的“存在”时——
第一股波动:来自柳七、张九斤以及所有幸存者心中那不惜一切、也要守护这片土地、完成陈渡未竟之事的极致纯粹的“守护意志”。这股意志,与印记中蕴含的“守护”底蕴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第二股波动:来自高空堕神残躯那即将爆发的、足以彻底污染和毁灭这片区域的最高级别的“秩序危机”。这股毁灭性的恶意与混乱,触动了印记中蕴含的S级位格烙印与【言灵·国殇】权柄概念中,对“混乱”与“毁灭”的本能排斥与应对机制。
特定条件达成:守护意志 + 秩序危机。
于是,这个沉寂的“印记”,被触发了。
这不是陈渡“复活”了。
他的意识早已同化,自我早已消散,不存在任何复活的可能。
这更像是他生前设下的一个自动化“应急预案”,一个基于他遗留力量与规则本质的条件反射式响应。
如同精心设计的程序,在检测到特定输入(守护意志+秩序危机)后,自动启动预设的响应流程。
如同不朽的丰碑,在感受到后来者秉承其志、面对其未能尽除之敌时,自动释放出储存的最后一丝力量进行辅助。
如同他燃烧自己化为灰烬后,那灰烬中最后一点未冷的余温,在寒风吹拂时,本能地散发出一丝微热。
“嗡————”
低沉、恢弘、仿佛来自大地心脏深处的嗡鸣,从胤都战场的每一寸土地之下响起。
不是钟声,却比钟声更加厚重,更加古老,更加……熟悉。
焦黑的大地表面,突然浮现出无数细密的、散发着微弱乳白色光芒的纹路。这些纹路并非随意涂抹,而是构成了一个个古朴的、蕴含着至理的文字与符号——正是《洪范》九畴的篇章内容!
这些光芒纹路以地脉节点为中心,迅速蔓延、连接,眨眼间覆盖了整个战场区域,并向着天空投射出淡淡的光晕。
高空中,那即将爆裂的堕神残躯,在这突如其来的、源自大地深处的规则共鸣与光芒照射下,其污染喷射的进程,竟然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仿佛被某种更高层次、更本质的秩序力量所压制、所“注视”!
紧接着,覆盖大地的《洪范》纹路光芒大盛!
所有纹路齐齐震动,共鸣!
一种超越了物理声音的、直接在规则层面与所有生灵意识中响起的“吟诵”声,开始回荡:
初时,如众人窃窃私语,模糊不清。
转瞬,便化为万千先民齐声祷告,庄严恢弘。
最终,凝聚成一种非人非神、却蕴含着无上秩序真理的、仿佛天地本身在陈述其运行法则的宏大“天籁”!
这“吟诵”的内容,无人能完全听懂具体的字句,但所有听到的生灵,灵魂深处都自然而然地理解了其代表的含义与指向——那是《洪范》全篇的意志,是文明秩序的核心要义!
而在这“吟诵”声中,一种浩瀚、威严、不容置疑的“定义权”与“改写权”的气息,开始缓缓苏醒、凝聚。
那是……【言灵·国殇】的终极形态,在陈渡遗留印记的引动下,以《洪范》为媒介和蓝本,即将被再次“启动”的征兆!
但这将不是陈渡主动发起的、带有明确个人意志的言灵。
而是他遗留的“遗志”、“权柄”、“位格”与这片土地的“秩序需求”、与后来者的“守护意志”产生共鸣后,自动化、程序化发动的,以《洪范》为执行脚本的“终极秩序修复协议”!
柳七和张九斤愕然抬头,看向光芒流转的大地,看向那在“吟诵”声中微微震颤、污染喷射被强行打断的堕神残躯。
他们感受到了那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属于陈渡,却又更加宏大、更加客观、更加……非人。
“是……他留下的……”柳七喃喃,眼中再次涌出泪水,但这一次,是混合着悲伤与某种明悟的复杂泪水。
“这小子……死了都不安生!”张九斤用力抹了把脸,咧嘴,笑容却比哭还难看,“还留了这么一手……够劲!”
他们明白了。
陈渡没有“回来”。
但他用最后的存在,为这片土地,为后来者,留下了一道最后的“保险”。
一道在他
彻底离去后,当守护意志遭遇最大秩序危机时,会自动启动的、以《洪范》重塑秩序的……终极言灵程序。
现在,程序启动了。
目标:净化最后的污染,奠定全新的、稳固的秩序根基。
吟诵声,越发宏大,响彻天地规则。
言灵·国殇,终式——【洪范九畴·秩序重构】,即将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