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飘渺空灵、带着悲伤呼唤的银铃声,跟根冰锥子似的,狠狠扎进柳七耳朵里。
师父的阴佩铃,她绝不会听错。
这玩意儿不是在尸王身上,不是在厨房取餐口,而是跟着那队要命的阴兵走了?
她猛地抬头,死死瞪着阴兵消失的隧道口,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像个怪物张开的嘴。
冷汗顺着她后脖子往下淌,又冷又痒。
师父,到底在搞什么鬼?
玉佩在陈渡这儿,铃铛跟着阴兵跑了?
他是被卷进去了?
还是…这他妈根本就是个饵?
“呃…嗬…”怀里陈渡突然跟抽了筋似的猛一哆嗦,喉咙里挤出破风箱漏气的声音。
柳七赶紧低头。
陈渡那张死人脸白得瘆人,牙关咬得死紧,腮帮子都在抖。
最吓人的是左眼。
冰壳裂缝底下,那颗凝固的暗金眼珠子,跟烧熔了的劣质铜水似的,居然在蠕动。
眼珠深处那点死气沉沉的黑芒,跟通了电的马达一样,疯狂地打着旋儿。
一股子冰冷污浊、带着强烈吞噬欲的邪乎劲儿,跟毒蛇吐信似的,丝丝缕缕从那裂缝里往外冒。
这鬼东西,被铃声刺激醒了?
柳七头皮发麻,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下意识就想把这定时炸弹推开,但手指头刚碰到陈渡冰凉的胳膊,又硬生生停住。
推开?
把他扔这鬼地方?
让藤蔓吸干?
还是让那鬼眼睛彻底失控?
她做不到。
“陈渡,醒醒,听见没,给老娘撑住!”柳七咬着后槽牙,声音嘶哑,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音。
她狠狠掐了一把陈渡手臂内侧最嫩的软肉。
陈渡身体猛地一弹,眼皮抖了抖,竟然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
不是右眼。
是那只被冰壳封着的、暗金涌动的左眼。
冰壳裂缝下,暗金色的粘稠液体仿佛在沸腾、翻滚。
一只完全由暗金污光构成的、非人的竖瞳,在裂缝深处若隐若现。
冰冷、怨毒、贪婪,没有丝毫属于陈渡的情绪。
柳七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瞬间停止了跳动。
“嗬…铃…给…我…”
一个沙哑、干涩、如同两块生锈铁皮摩擦的声音,极其突兀地从陈渡喉咙里挤了出来。
每一个字都带着非人的僵硬和冰冷的渴望。
这不是陈渡的声音。
是那鬼眼睛,
它要铃铛。
柳七瞬间明白了。
这钻进陈渡左眼的污金玩意儿,不仅对阴兵抬的棺材有反应,现在更是被师父的阴佩铃声彻底勾起了贪欲。
它想吞掉那铃铛。
就像它之前吞掉尸王胸口那个暗金小东西一样。
“滚!滚出他的身体。”柳七瞬间炸毛了,恐惧被巨大的愤怒压过。
她另一只手闪电般摸出短刀,刀尖直指陈渡那只睁开的、邪异的暗金左眼。
指尖都在发抖。
捅下去?
这眼睛连着陈渡的脑子!
可不捅?
让这鬼东西彻底占了陈渡的身体?
就在刀尖距离陈渡眼皮只有寸许,柳七的手因为剧烈挣扎而颤抖时——
“沙沙沙…沙沙沙…”
头顶上方,那如同亿万只毒虫啃噬的恐怖摩擦声,如同死亡的潮汐,再次席卷而来。
那些被阴兵短暂震慑的黑色藤蔓,失去了更强大的威压目标。
再次将贪婪饥饿的“目光”,投向了树根凹陷里这两个散发着诱人血腥味的活物。
无数条缠绕着森白骸骨的藤蔓,如同苏醒的黑色巨蟒,从四面八方、从高高低低的枯枝上,带着浓烈的腥风,再次疯狂地垂落、席卷下来。
这一次,速度更快,更疯狂。
如同黑色的瀑布洪流,瞬间就要淹没这小小的藏身之地。
柳七瞳孔骤缩。
来不及了。
捅不捅眼都得死。
她几乎是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一把扔掉短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将陈渡沉重的身体往凹陷最深处、那堆粘稠腐臭的污物里狠狠一塞。
同时,她自己也扑了上去,用后背死死挡住洞口。
“来吧!狗杂种!”柳七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那万蛇噬身的剧痛。
冰冷的、带着倒刺的藤蔓触须,如同无数只贪婪的鬼手,瞬间缠上了她的后背、肩膀、手臂。
尖锐的倒刺狠狠扎进皮肉。
剧痛传来。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温热的血液正被疯狂地吮吸。
就在这时。
被她压在身下、塞在污物堆里的陈渡,那只睁开的、邪异的暗金左眼,竖瞳猛地收缩。
“嗡——!”
一股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污浊的暗金色光束,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猛地从他左眼冰壳裂缝中爆射而出。
光束扭曲着,带着一股蛮横、污染一切的邪异气息,瞬间刺入了缠在柳七后背,吸得最欢实的那根粗壮藤蔓。
“嗤——!!!”
被光束刺中的藤蔓,如同被泼了浓硫酸。
接触点瞬间腾起刺鼻的黑烟。
坚韧如黑铁的藤蔓表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枯萎、碳化。
暗金色的裂纹如同瘟疫般顺着藤蔓脉络疯狂蔓延。
“嘶——!!!” 那根藤蔓发出凄厉到变调的嘶鸣,疯狂地抽搐甩动,想要挣脱。
但暗金光束如同附骨之蛆,死死“咬”住它,贪婪地吞噬着它的生命力和那股浓烈的血腥怨气。
更诡异的是。
这股吞噬来的力量,并没有消散,反而顺着那道暗金光束,源源不断地倒灌回陈渡那只暗金色的左眼。
陈渡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皮肤下的血管如同有活物在蠕动,瞬间浮现出蛛网般的暗金色纹路。
他那只暗金左眼的光芒,随着吞噬,竟然变得更加刺目,更加邪异。
缠绕在柳七身上的其他藤蔓,似乎被同伴的惨状和这股更加污浊强大的邪异气息彻底震慑。
疯狂扑击的动作猛地一滞。
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烫到,惊恐地向后缩回。
柳七身上的缠绕之力瞬间减轻大半。
她猛地睁开眼,正好看到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陈渡,或者说占据他左眼的东西,在吞噬藤蔓?
一股强烈的恶心和恐惧涌上心头。
这鬼东西在变强。
在利用藤蔓的力量壮大自己。
“呃啊——!!!” 陈渡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
他那只暗金左眼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身体如同提线木偶般,竟然硬生生从柳七身下和污物堆里坐了起来。
他无视了胸前那个再次裂开、渗出黑红血水的恐怖伤口,无视了柳七惊恐的眼神。
那只暗金色的邪眼,死死盯住了远处阴兵消失的隧道黑暗深处。
竖瞳深处,那点旋转的黑芒,充满了对铃声的贪婪和一种被挑衅的暴怒。
“铃…我的…!” 那非人的声音再次从陈渡喉咙里挤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他僵硬地,如同被无形力量牵引般,伸出那只没受伤的手臂,五指成爪,一把抓住了柳七的肩膀。
一股冰冷、污浊、带着强大力量的气息瞬间侵入柳七的身体。
她感觉自己像被一条冰冷的毒蛇缠住,浑身僵硬,连手指都动弹不得。
只能眼睁睁看着陈渡用那只独眼死死盯着隧道方向,然后拖着她。
如同拖着一个沉重的麻袋,踉踉跄跄地朝着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隧道口走去。
“放开我,陈渡,你醒醒。”
柳七又惊又怒,拼命挣扎,但那抓住她肩膀的手如同铁钳,纹丝不动。
她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捏碎了。
陈渡对柳七的挣扎和呼喊充耳不闻。
他那只暗金左眼闪烁着贪婪和暴戾的光芒,目标明确——隧道深处。
那铃声传来的地方。
他拖着柳七,一步一踉跄,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骨粉和碎石上,发出令人心悸的摩擦声。
柳七的腿脚在地上拖行,被尖锐的碎石和碎骨划得鲜血淋漓,但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无边的恐惧和冰冷。
两人身后,那些被震慑的黑色藤蔓,在短暂的退缩后。
似乎又被那暗金邪眼散发出的,更加浓烈的血肉气息,尤其是柳七身上被拖出的新伤口散发的血腥味所吸引。
它们如同被血腥味刺激的鬣狗群,再次蠢蠢欲动,在枯枝上焦躁地蠕动、摩擦,发出“沙沙”的低鸣,贪婪地“注视”着那两个走向黑暗的身影。
隧道口越来越近。
那如同巨兽咽喉的黑暗,散发着更加阴冷、更加不祥的气息。
阴兵队列残留的浓重尸臭和冰冷的铁锈味扑面而来,混合着隧道深处腐朽泥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甜气息。
柳七的心沉到了无底深渊。
被拖进这鬼隧道?
跟着阴兵?
去找那个诡异的铃声?
那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陈渡左眼那鬼东西,明显是要去“捕猎”。
而她和陈渡,就是它捕猎的工具和诱饵。
“操…操你祖宗…陈渡…停…停下…”
柳七绝望地嘶喊着,用尽最后力气去掰肩膀上的铁爪,指甲在陈渡布满暗金纹路的手臂上抓出血痕,却毫无作用。
就在两人即将踏入那片吞噬光线的隧道黑暗时——
“轰隆隆隆——!!!”
一阵沉闷、压抑、如同地底深处传来的巨大轰鸣声,猛地从隧道深处爆发出来。
整个站台都为之震动。
碎石和骨粉簌簌落下。
紧接着。
“吼——!!!”
“嘶昂——!!!”
无数凄厉、混乱、充满痛苦和暴怒的咆哮、嘶鸣声,如同炸开的油锅,猛地从隧道深处传了出来。
声音不再是之前阴兵队列那种冰冷肃杀,而是充满了混乱,狂暴和搏杀。
是阴兵。
它们在隧道里遭遇了什么?
在和什么东西厮杀?
柳七和陈渡的脚步同时一顿。
陈渡那只暗金色的左眼竖瞳猛地收缩,死死盯着隧道深处翻涌的黑暗。
竖瞳深处那点旋转的黑芒,除了贪婪,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惊疑和忌惮。
仿佛感应到了隧道深处爆发的恐怖存在。
柳七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有东西在隧道里伏击了阴兵?
连阴兵都陷入苦战?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就在这混乱的咆哮嘶鸣声中,那一直飘渺空灵的银铃声,再次响了起来。
“叮铃…叮铃铃…”
这一次,铃声不再悲伤呼唤,而是变得急促、尖锐,充满了警告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引导。
铃声的源头,似乎就在前方隧道深处,那片混乱搏杀的核心区域。
“铃…危险…我的…!” 陈渡喉咙里挤出非人的低吼。
那只暗金左眼的竖瞳里,贪婪和暴戾瞬间压倒了惊疑。
它似乎被铃声的“引导”和“危险”彻底刺激了。
一股更加蛮横的力量从他身上爆发出来。
他不再犹豫,拖着几乎绝望的柳七,一步踏入了隧道浓稠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