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整,审计总署地下三层的主机房内,恒温系统发出的低沉嗡鸣是唯一的声响。
冰冷的白光照亮一排排整齐的服务器阵列,像沉默的钢铁墓碑。
林默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他手中那份刚刚签发的“特别监管令”上的红色印章,在这片素白中显得格外刺眼。
门禁系统识别了他的虹膜和权限,厚重的合金门无声滑开,他身后,两名身着蓝色工装的技术员紧随而入,帽檐压得很低,正是程兰派来的“火种”核心成员。
行动没有丝毫拖沓。
一人迅速接管物理端口,另一人则在终端上敲下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代码。
他们的目标明确而致命:切断森田预设在东京总部的远程主控备份链路,那是一条看不见的脐带,一旦剪断,森田在上海的这套系统就成了一座孤岛。
林默没有插手具体操作,他只是静静地站在服务器阵列中央,双眼微闭。
在他的“真实之眼”视界里,整个机房并非由实体构成,而是一片由无数数据流交织成的光之海洋。
此刻,一道粗壮的、代表着森田最高权限的猩红数据洪流,正从核心服务器延伸而出,跨越物理空间的阻隔,顽固地连接着远方。
随着“火种”成员的操作,一套自主编写的“动态审计镜像系统”被无声植入。
它像一个完美的拟态生物,瞬间复制了原有系统的所有运行逻辑和特征码。
但其内核,却是一个贪婪的黑洞。
植入成功的瞬间,林默视界中的那道猩红洪流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
紧接着,猩红色如同退潮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沉静而深邃的绿色,这绿色迅速蔓延,覆盖了每一条数据通道,最终汇入一道新的、隐蔽的流向,直指南市的那间安全屋。
控制权,悄然易主。
林默睁开眼,视界恢复正常。
他走到终端前,启动了最后一道隐藏程序。
这是一枚精心准备的“信息炸弹”:从此刻起,任何试图查询森田过往操作日志的Ip,无论来自何方,系统都会自动推送一段伪造的“东京问责函”摘要。
那摘要的标题赫然在目:《关于b13项目担保人身份造假的初步调查通报》。
这是攻心之计,他要让森田的同僚和上级相信,森田早已是组织的弃子。
上午十一点二十三分,南市,一家不起眼的棺材铺。
瘸腿老板正用一块旧棉布擦拭着一口待售的柏木棺材,店门上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位西装革履、气度不凡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环顾四周,眉头微皱,似乎对这里的环境极不适应。
他径直走到柜台前,用略显生硬的中文说道:“我代表山本家族,前来查阅遗产账册。”
老人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没有多问,只是从抽屉里取出一封早已备好的、用牛皮纸封口的信函,递了过去。
信封上没有署名,只有一个烫金的“清”字。
男人接过信,拆开阅览,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握着信纸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将信纸揉成一团塞进口袋,转身匆匆离去,仿佛身后有厉鬼追赶。
十分钟后,林默的身影出现在店内。
老人将一张偷偷抄录下的名片递给他,上面印着:佐藤健一,横滨信托银行驻沪代表。
在林默的真实之眼中,这张薄薄的纸片边缘泛起一层不祥的红光,光芒虽淡,却异常稳定。
他立刻明白了,此人就是森田早年在陆军财务学校的同窗,也是少数几个知道所谓“山本担保”纯属子虚乌有的关键人物之一。
那封“清算函”里,详细描述了佐藤健一如何利用职务之便,为森田的虚假担保提供伪证的全过程,并附上了无法辩驳的证据链。
林默将名片收入怀中,对程兰的加密线路低声说道:“找到森田最后的心理锚点了。他信任的不是组织,而是这张由谎言和旧情编织的关系网。现在网破了,他不会逃,他会求我们让他活着赎罪。”
晚上八点零七分,外滩十六号顶楼露台,江风猎猎作响。
林默独自伫立在栏杆前,手中握着一份刚刚整理完的《审计系统控制权移交备忘录》。
手机震动,是程兰的来电:“镜像系统运行稳定,所有一级监听目标的数据流已全部重定向。林昭那边也已就位,确认可随时对东京节点进行反向渗透。”
林默“嗯”了一声,望着浦江对岸霓虹闪烁的摩天大楼,轻轻将那份备忘录投入身旁的便携式焚化炉。
火焰瞬间升腾,纸张在高温下迅速卷曲、焦黑。
就在火焰燃起的那一刻,他的真实之眼再次被激活。
这一次,视界无比宏大。
整座城市的上空,无数条看不见的数据流如蛛网般纵横交错,而在那张巨网的中心,一条最粗壮、最刺目的红色数据线,正从他脚下的审计大楼延伸而出,跨越国境,精准地指向东京方向一个在任何公开地图上都未被标注的军事节点。
“以前是我们怕被听见,”他对着夜空低声自语,“现在……是他们不知道谁在听。”
风卷起焚化炉中的残烬,黑色的灰蝶般飘向黑暗的江面。
与此同时,南市某处潮湿的地下室里,森田蜷缩在角落。
他面前的水泥地上,摆着一瓶未开封的故乡清酒,和一张被烧得只剩半边的照片。
照片上,是年轻的他和好友山本在横须贺海军基地的合影,照片背面那些关于未来的豪言壮语,早已被悔恨的泪水浸润得模糊不清。
他知道,佐藤健一的失联和那封“清算函”意味着什么。
他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良久,他终于颤抖着拿起一支笔,在一张皱巴巴的纸上,写下了三个字。
“我想谈。”
林默的手机再次响起,不是电话,而是一条来自那家棺材铺的加密短信,内容简短到只有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