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二十六分,总局高层会议室内的空气凝重得如同铅块。
陈汝霖的手掌猛地拍在红木会议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震得茶杯里的水波微漾。
他赤红着双眼,怒视着斜对角的那个男人:“昨夜的非法广播虽然被我们及时拦截,但‘夜枭’这个代号,竟与三年前已被彻底剿灭的‘火种’前身组织完全一致!林主任,审计系统重建是你全权负责的,你作何解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林默身上。
他穿着一身熨帖的西装,身姿笔挺,仿佛外界的狂风暴雨都与他无关。
他垂着眼帘,静静地坐着,任由陈汝霖的怒火喷洒在会议室的每一个角落。
直到陈汝霖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的胸膛稍稍平复,林默才不疾不徐地站起身。
他没有急于辩解,而是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那份从灰烬中复原的报告副本边缘还残留着焦黑的痕迹。
“我正要向各位汇报此事。”他的声音平稳而清晰,没有丝毫波澜,“田中顾问临终前启动的‘黑箱A’应急程序,目标并非针对我个人,而是对系统内的所有人。它自动标记了过去六个月里,所有对S级档案进行过修改或异常查阅的人员,共计十七位。其中……”
林默顿了顿,抬眼直视陈汝霖,将报告副本推向桌面中央:“……也包括您,陈副局长。”
会议室瞬间陷入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在林默的真实之眼中,陈汝霖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煞白,尽管他极力维持着镇定,但袖口下紧绷的肌肉却出卖了他剧烈抽动的情绪。
他知道,那段时间他曾为了掩盖一名亲信犯下的错误,违规动用权限修改了一份关键证据。
此事天知地地知,他自认做得滴水不漏,绝无外泄的可能。
林默并未拿出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只是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口吻,留下了最后一句话:“我的职责是维护系统,不查人。但系统会不会查出什么,取决于上面是否真的想查。”
这句看似撇清关系的话,却像一把无形的利剑,悬在了陈汝霖的头顶。
傍晚七点十四分,法租界,陈汝霖的私人寓所。
书房内烟雾缭绕,陈汝霖将雪茄狠狠按熄在烟灰缸里。
他秘密召见了自己最信任的心腹秘书,声音压抑而急促:“立刻去查!把林默近三个月的所有行动轨迹都给我挖出来,包括他住宅周边所有巡警的执勤记录,任何异常都不能放过!”
与此同时,在距离此地几条街区外的洋行职员公寓内,林默正悠闲地坐在窗边的安乐椅上,借着台灯昏黄的光线,翻阅一本旧版的《摩斯密码手册》。
他看起来对外界的风声鹤唳毫不知情,专注得像个沉迷于解谜的学生。
然而,在他的真实之眼中,窗外那棵高大的梧桐树影里,清晰地藏着两名监视者。
他们头顶上浮现着淡黄色的标识——非敌非友,仅为奉命行事。
他知道,这是陈汝霖的人,而非东京方面派来的杀手。
林默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早就料到陈汝霖会狗急跳墙。
他故意将一张伪造的“接头时间表”摆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上面的字迹潦草而模糊,却极具误导性:“21:00,老地方,带磁带。”
做完这一切,他起身关掉了台灯,整个房间瞬间陷入黑暗。
但他并未走向正门,而是悄无声息地打开通往厨房后阳台的门,如同一只灵猫,顺着老旧的消防梯,潜入了隔壁那栋早已空置的楼层。
在正对着自己公寓窗口的黑暗房间里,他熟练地架设起一套小巧的监听设备。
他要的不是躲藏,而是让对方“亲眼看见”他所有可疑的行为,再由他亲手将这颗怀疑的种子,种进陈汝霖的心里。
深夜九点五十二分,陈汝霖的书房。
心腹秘书面带惊惶地汇报着:“局长,林默今晚确实外出了,行踪非常诡秘。我们的人跟丢前,他最后消失在国际饭店后巷的弄堂里。”
陈汝霖猛地站起,快步走到墙边的上海地图前。
他用红笔将秘书报告的几个地点圈出,盯着那条曲折的路线,眼神越发惊恐。
这条路线,与他当年在地下工作中,与那些老牌联络员接头的路线图,竟有几分惊人的相似!
他猛然合上手中的卷宗,一滴冷汗从额角滑落。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疯狂滋长:如果林默真的是卧底,那自己此刻的监视与举报行为,无疑是自投罗网,反而会被他反咬一口,坐实自己做贼心虚;可如果林默是清白的,自己此刻的所作所为,却已形同背叛,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他下意识地抓起身旁的红色电话,那是直通东京的专线,可手指触及冰冷的听筒时,他又猛地缩了回来。
在林默的真实之眼中,百米之外那栋公寓书房里,代表着陈汝霖决策路径的光芒,如同一张混乱的蛛网般疯狂闪烁,最终交织成一团混沌的黄光,再无出路。
街角的阴影里,林默摘下监听耳机,里面传来陈汝霖愈发沉重粗粝的喘息声。
他轻笑一声,低声自语:“你不动手,我就不用动手。棋子只有自己跳出棋盘,才最干净。”
夜色渐深,城市的喧嚣缓缓沉寂。
然而在这片表面的平静之下,一道微弱的电波信号,正沿着一条看不见的线路,悄然穿越沉睡的街区,朝着某个既定的方向,开始发出第一声微弱的脉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