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浦江的晨雾漫进废弃电报局的窗棂时,程兰的棉纱手套正搭在铁盒锁扣上。
锁孔里的划痕还泛着金属的冷光——显然有人比他们更早来过,但此刻铁盒安静躺在积灰的木架上,仿佛从未被触碰过。
她垂眸看了眼腕间的腕表,五点零三分整。
一声,锈死的锁扣在巧力下弹开。
程兰屏住呼吸,掀开盒盖的瞬间,霉味混着松节油气息扑面而来。
蜡筒裹着泛黄的油纸,标签上1924年德意志信贷年度晚宴实录的字迹有些晕染,却恰好符合流散民间的旧物特征。
她指尖轻轻抚过蜡筒表面,真实之眼的黄光便漫开——和林默昨夜说的分毫不差,1800-2100赫兹的隐蔽编码像层透明蛛网,在她视野里若隐若现。
储藏室的通风管道突然发出闷响,程兰的手指猛地缩了下。
她侧耳听了听,确认只是潮虫撞落墙皮,这才将蜡筒重新裹好,塞进怀里的暗袋。
转身时,后颈突然泛起凉意——是林默的目光。
她抬头透过气窗,正看见对面楼顶的阴影里,男人的帽檐微微一动,像片被风掀起的梧桐叶。
上午十点十二分,林默的皮鞋跟敲在特务处走廊的青石板上,每一步都踩着钟表的节奏。
他手里的牛皮纸档案袋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封皮上可疑文化物品清查的红戳还带着油墨香。
审查科的王科员正趴在桌上打盹,钢笔在文件上晕开团墨迹,听见动静猛地抬头,镜片滑到鼻尖:林...林组长?
财政部例行清查。林默将档案袋推过去,指尖在清单第三行顿了顿,这卷蜡筒来源不明,科座说最好请专业顾问看看。王科员的目光扫过敌国宣传内容的批注,喉结动了动。
林默注意到他袖口沾着星点咖啡渍——和今早七点十分,瑞士领事馆门房递出的那杯蓝山咖啡,是同一款烘焙香。
下午三点十七分,监听室的百叶窗拉得严丝合缝。
渡鸦的背影像截冷铁铸的雕塑,立在老式留声机前。
林默隔着单向玻璃,看着他戴白手套的手将蜡筒轻轻卡进转轴。
唱针落下的瞬间,电流杂音里浮出德语男声的祝酒词,渡鸦的肩背微微一绷。
敬沃尔夫先生的精准判断——
留声机里的声音突然拔高,渡鸦的手指地掐住耳机线,指节泛出青白。
林默的真实之眼在他瞳孔里捕捉到极淡的震颤,忠诚度标识正从鹅黄往猩红渗,像滴墨落在宣纸上。
更妙的是,当最后一个音节消散时,渡鸦的袖口轻轻蹭过留声机的旋钮——这个动作太自然,自然得像风吹动窗帘,但林默知道,那是他在确认设备是否被做了手脚。
多谢林组长配合。渡鸦转身时,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单向玻璃,林默后退半步,让阴影完全遮住脸。
他听见对方皮靴叩地的声音由近及远,直到监听室的门关上,才摸出怀表——三点二十八分,比预计晚了七分钟。
足够了。
深夜二十三点十八分,虹口的公用电话亭结着层薄霜。
林默的呼吸在玻璃上凝成白雾,听着程兰的声音从话筒里渗出来:三次加密线路,最后一次1分17秒,信号源跳了三次。他的拇指摩挲着电话亭的金属边框,突然想起渡鸦擦拭旋钮的动作——那不是销毁痕迹,是在留下标记。
监听站的频谱图在台灯下泛着幽蓝,林默用红笔圈出一段扭曲的波峰。
亚音速信号,蜂鸣协议的回应代码,他认得这种频率——和当年柏林情报站用来确认下线的代码,分毫不差。母巢确认,子鸦即刻南迁。他轻声念出破译结果,钢笔尖在两个字上戳出个洞。
窗外的月亮爬到楼顶时,林默在笔记本最后一页写下:放他走,但把南边的网,织紧一点。墨迹未干,他合上皮包,抬头正看见墙上的挂钟指向零点十七分。
明天清晨七点整...他摸出怀表对了对时间,怀表盖内侧,程兰今早塞的纸条还在——人事科王科员的咖啡,该换口味了。
黄浦江的夜潮漫过堤岸时,林默的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
他走过外白渡桥,听见远处海关钟开始敲零点的钟声,一下,两下...在第十二下余音里,他摸出兜里的微型接收器,里面存着的,是财政部人事科明早要发布的那则通告的打字机压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