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拂过营地，灰烬翻起一角。金小小站在原地，左手还握着残剑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没有再看那枚玉简。
苏轻羽离开时没说一句话，青鸾振翅的声音也早已远去。
她把剑重新插进地面，像是在确认什么。
然后转身，朝着山门走去。
她走得很慢，脚步却没停。穿过荒秽渊边缘的小道，越过赤霄矿脉外围的哨岗，一路往天一门后山行去。途中经过外门杂役院，灯火微弱，厨房门口站着一个提篮的老妇人。
老嬷嬷看见她，脚步顿了一下。
“你是来找他的吧？”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夜里的什么。
金小小停下，没点头也没否认。
“他在后山禁地。”老嬷嬷低声道，“每天三时辰，自己劈那块石头。手裂了也不包，血顺着剑刃往下淌。他说……对不起你娘，更对不起你。”
金小小喉咙动了动。
她知道那块石头。传说中，背叛师门、辜负至亲的人，要在此处自罚。几十年没人去过，连守山弟子都绕着走。
她继续往前。
山路渐陡，寒气扑面。越往里走，越安静。直到听见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从林子深处传来。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节奏缓慢，却从未中断。
她拨开最后一片树枝，看到了那个人影。
金无尘背对着她，站在一块巨大的青石前。石头表面刻着两个字：“悔”“赎”。
他手中握着一柄长剑，一次次斩下，剑锋与石面相撞，发出刺耳的响动。
他双手缠着破布，早已被血浸透，有些地方结了黑痂，又被新裂的伤口撕开。
他挥剑的动作越来越迟缓，肩膀微微颤抖。
金小小站在远处。
她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测心石测试失败后，她躲在房里哭了一整夜。
第二天早上发现门缝下多了一张暖身符，符纸边角有些歪斜，显然是仓促画成的。后来才知道，那是他半夜悄悄贴上的。
那时她以为他是冷漠的。
现在她才知道，他一直在躲。
又是一剑落下，石头崩出一道更深的裂痕。金无尘喘了口气，抬起手擦汗，血迹蹭到了额角。他察觉身后有人，猛地回头。
看见是她，整个人僵住。
他嘴唇动了几下，像是想说什么训斥的话，最终却只挤出沙哑的一句：“小小？你……相信我吗？”
风穿过树林，吹得树叶簌簌作响。
金小小没说话。她看着他满是裂口的手，看着那块被砍得千疮百孔的石头，脑子里闪过苏轻羽给的密卷——那封拒信上的笔迹，灵力残留的波动，还有老嬷嬷刚才说的话。
她父亲不是加害者。
他是那个明明拒绝了交易，却被对方用名义继续推进阴谋的人；是那个想揭发却被截断证据链的人；是那个眼睁睁看着女儿天赋被毁，却不敢说出真相的人。
因为他一旦开口，万毒谷就会立刻报复全家。
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可这份沉默，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不知道。”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不飘忽。
这不是敷衍。
这是她第一次，在面对父亲时，没有立刻否定，也没有急于质问。她只是如实说了自己的状态——不确定，但愿意听下去。
金无尘怔住了。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眼神从紧张到茫然，再到一丝微弱的光亮。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确实联系过万毒谷。”他低声说，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十一岁那年，你说你的剑感越来越强，我能感觉到你在觉醒空间剑心。林岚的父亲找上我，说有办法保住你的天赋，代价是提供赤霄铁。我当时……动了心。”
金小小眉头微皱。
“但我查了他们的秘术。”他继续说，“发现那是用锁灵草压制其他人的灵根，来反哺使用者。我要的是保护你，不是让你踩着别人往上爬。所以我拒绝了。”
“可他们没停。”他苦笑了一声，“他们伪造了我的签名和灵力印记，继续推进计划。等我发现时，锁灵草已经被涂在测心石上。我想揭发，可凌尘子掌门要求证据确凿。我拿不出东西，刑堂也不受理匿名举报。那天夜里，我去烧了他们的联络点，结果被人埋伏，差点死在半路。”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从那以后，我就不能再动。只要我说出半个字，他们就会杀你母亲的旧部，杀那些曾经帮过我们的人。我只能看着你一天天变弱，看着他们捧着林岚当天才……而你，跪在地上求他们重新测试……”
他的声音哽住。
金小小站在原地，手指缓缓松开了剑柄。
她想起小时候，每次她练剑受伤，他都会默默递来一瓶药膏。有一次她问他：“爹，你会一直站在我这边吗？”他当时没回答，只是摸了摸她的头。
原来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护着她。
只是方式错了。
错在太软弱，错在太顾全大局，错在把亲情当成可以牺牲的筹码。
可他也付出了代价。
这些年，他活得比谁都痛苦。
“所以你就这么忍着？”她问，“看着我被赶出内门，看着我被打压，看着我变成废物？”
“我不敢。”他摇头，眼中有泪光闪动，“我怕我一动，你就真的没了。我宁可你恨我，也不要你死。”
林子里静了下来。
远处传来一声鸟鸣，划破寂静。
金小小看着他，忽然觉得胸口堵着的东西松了一点。
她不是原谅了他。
但她开始理解这个人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他不是坏人，也不是英雄。他只是一个被夹在恩情、责任和亲情之间的普通人。
而她，刚刚差点因为别人的算计，亲手斩断最后一点血脉联系。
【宿主。】系统突然出声，语气不像平时那样带刺，反而有些迟疑，【检测到你的情绪波动异常持续超过两分钟，是否需要启动噬魇模块？】
“不用。”她说。
“你确定？”系统顿了顿，【这次我不是为了抽情绪值。我是说……你的心跳有点乱。】
她没回答。
她抬起头，看向父亲。
金无尘还在看着她，目光里有愧疚，有期待，也有一丝快要熄灭的希望。
她慢慢走近几步，在距离他三步的地方停下。
残剑仍插在地上，剑身映着月光，冷冷地亮着。
她看着他满是伤痕的手，终于开口：“下次……别再一个人扛了。”
金无尘身体一震。
他嘴唇颤抖，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金小小没再说别的。她只是抬手，轻轻握住剑柄，将残剑从土里拔了出来。
剑尖朝下，垂在身侧。
她站在那里，没有走。
风再次吹过林间，掀起她的衣角。
金无尘抬起手，想要碰她一下，又缩了回去。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金小小没有回头。
她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