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籽在掌心微微发烫,像一颗刚从地底挖出的心脏。
金小小没回头,也没再看那撮凭空出现的引魂草。她只把它们拢进袖口,用布条缠紧,仿佛收起一枚尚未引爆的雷种。
天刚亮,村口就热闹起来。
货郎的扁担又响了,铜铃叮当,节奏比昨日急,像是赶命。他身后跟着个穿青衫的年轻男子,手持一把白玉折扇,衣襟绣着云纹,走一步,灵力便在袖口荡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波纹。
金小小蹲在卖菜摊后头,手里捏着半根蔫了的萝卜,眼睛却死死钉在那青衫人身上。
她认得那种波动。
不是正经修炼出来的灵息,而是强行压住邪气、伪装成清正之气的“伪灵”。就像刷了漆的朽木,表面光鲜,内里早就烂透了。
货郎支起摊子,青衫人往条凳上一坐,折扇轻摇,笑得温文尔雅:“乡亲们,今日有福了。李某携‘长生丸’三粒,专治沉疴旧疾,延年益寿,一颗换一件信物,不收银钱。”
人群嗡地围了上去。
“长生丸?”卖糖糕的老李头挤在前头,眼珠子都快贴到瓷瓶上了,“真能长生?”
“自然。”青衫人微笑,“服下后三日不梦魇,七日气色转红润,二十日可夜行百里不喘。我师门秘制,炼了七七四十九日,才得此三粒。”
金小小冷笑。
系统虽未重启,但记忆回溯模块还在。昨夜她在茅屋看到的草药堆里,就有引魂草、迷心藤、还有阴尸花的根——全是禁药材料。这种组合,炼出来的哪是什么长生丸?分明是“噬魂引”,吃下去的人短期内精神亢奋,实则魂魄被一点点抽离,用来养阵眼的。
她盯着那瓷瓶。
瓶口封着黄纸,纸上画着一道符。符纹歪斜,笔画断续,根本不是正统符道手法,倒像是……抄来的赝品。
一个老妇颤巍巍地挤上前,手里捧着一只银镯:“小仙师,我这镯子是我娘留给我的,能换一粒吗?我老伴咳了半年了,夜里总说梦见黑影压床……”
“当然可以。”青衫人接过镯子,眼神都没多扫一眼,随手塞进袖袋,倒出一粒暗红色的药丸,托在掌心,“您看,这丹光润泽,灵气内蕴,绝非凡物。”
金小小猛地站起身。
萝卜从指间滑落,砸进泥里。
她拨开人群,直直走到摊前,声音不大,却像刀子划过油锅:“这药,吃了会夜夜梦魇,魂不归体。”
全场一静。
货郎手一抖,扁担差点砸地。
青衫人缓缓抬头,折扇停在半空,嘴角还挂着笑,眼神却冷了下来:“小姑娘,你这话,可就过了。”
“我没过。”金小小盯着他掌心的药丸,“你这‘长生丸’,用引魂草打底,迷心藤做引,阴尸花根收尾,火候不足三刻,炉温忽高忽低,炼出来的不是丹,是毒饵。”
人群哗然。
“她谁啊?”
“不是村东头那个疯丫头吗?听说前阵子还烧了老槐树?”
“小小!”老妇急了,“你别乱说!这是我老伴最后的指望了!”
金小小没看她,只盯着药丸表面。
那暗红色的丹壳上,有一圈极细的纹路,呈螺旋状,末端分叉,像一只扭曲的眼睛。她瞳孔一缩——和玉佩断口的纹路,几乎一模一样。和布偶掌心的符号,也同源。
三者呼应。
这不是巧合。
是同一套阵法的标记。
“你懂什么丹道?”青衫人忽然笑了,折扇“啪”地合上,轻轻敲了敲掌心,“一个连灵力都没有的凡人,也敢在这儿胡言乱语?”
“我不用灵力,也能看穿你这伪仙的把戏。”金小小往前一步,声音更冷,“你这丹药,根本不是为了治病,是为了收集‘胎记者’。”
胎记者。
三个字一出,货郎脸色骤变。
青衫人眼中寒光一闪。
“昨夜,有人在我插木片的地方留下引魂草。”金小小缓缓道:“今天你就来了,带着和草药同源的丹药,专挑有胎记、有执念的人下手。你不是来卖药的,你是来挑祭品的。”
人群骚动起来。
有人开始后退。
老妇却怒了:“你这丫头,自己命不好,就看不得别人有希望?我老伴要是出了事,我饶不了你!”
金小小没动。
她知道,这时候解释没用。村民信的是眼前能看见的“仙师”,不是她这个“烧树疯女”。
但她不需要他们信。
她只需要证据。
“你说这药能治梦魇?”她盯着青衫人:“那你敢不敢当场服一粒?”
青衫人眯眼:“你是在质疑我?”
“我是给你个机会自证。”金小小冷笑:“你若真是正道修士,体内灵台清明,服下此药,顶多觉得腥苦,绝不会出事。可若你心虚,魂魄早已不稳,这一粒下去——”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
“——轻则吐血,重则当场昏厥。”
全场死寂。
连风都停了。
青衫人脸色变了又变,忽然一笑:“好,好,我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正道风骨。”
他指尖一挑,又倒出一粒药丸,仰头吞下。
众人屏息。
三息。
五息。
青衫人面色如常,折扇轻摇:“如何?我这不是好好的?倒是你,污蔑修士,按律当——”
话未说完。
他嘴角忽然抽搐了一下。
一缕黑气,从鼻腔深处缓缓溢出。
他猛地抬手捂住嘴,折扇“当啷”掉地。
金小小眼睛一亮。
成了。
这药对炼制者也有反噬。因为根本不是丹,是阵法的残渣。炼丹人自己吃,等于往自己魂上扎钉子。
“你……你动了手脚!”青衫人嘶吼,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你竟敢——”
他折扇一挥,灵力炸开。
金小小早有防备,却仍被那股阴劲扫中肩头,整个人横飞出去,撞翻了卖菜摊,萝卜白菜滚了一地。
她摔在泥里,喉头一甜,血从嘴角渗出。
但她没管。
她死死盯着那粒滚落在地的药丸。
就在青衫人吐黑气的瞬间,药丸表面的纹路,忽然亮了一下。
螺旋眼睁开了一瞬。
和布偶掌心的符号,完全重合。
证据确凿。
“看到了吗?”她撑着地,慢慢跪起,抹了把嘴角的血,声音却比刚才更稳:“他服了自己的药,立刻反噬。这药根本不是救人,是害人!是拿你们的魂,去填别人的命!”
人群彻底乱了。
有人捡起药丸细看,有人退后,有人怒骂。
货郎脸色惨白,低头想溜。
金小小忽然抬头,盯着青衫人:“你背后是谁?是谁让你来这儿,收七个人的胎记,布这个阵?”
青衫人不答,只死死盯着她,眼中恨意滔天。
他抬手,就要掐诀。
金小小知道,他要下杀手。
她没有灵力,躲不开下一击。
但她也不躲。
她只盯着那药丸,盯着那纹路,盯着那尚未熄灭的邪光。
系统虽未重启,但她的记忆、她的判断、她的恨,都在。
她不是天才,也不是仙宠。
她是被踩进泥里,又被抽过无数鞭子的人。
她不怕疼。
她只怕真相,被人当成疯话。
青衫人指尖灵力凝聚,阴风骤起。
就在这时——
“啪!”
一只脏兮兮的小手突然从人群里伸出来,一把抓起那粒药丸,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咽了。
全场一静。
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脸上还沾着泥,咧嘴一笑:“甜的!”
金小小瞳孔骤缩。
“小柱子!你疯了!”他娘尖叫着冲上来,一把掐住他嘴:“吐出来!快吐出来!”
小柱子却笑嘻嘻的,一点事没有。
青衫人也愣了。
金小小却猛地意识到——
不对。
这孩子,没胎记。
他不是目标。
他是……干扰。
她猛地抬头,看向货郎。
货郎正悄悄后退,袖中似乎藏着什么。
而青衫人,眼神一闪,竟露出一丝诡异的轻松。
金小小忽然明白了。
这药,对“非胎记者”无害。
甚至可能有点补气效果。
只有带胎记的人吃了,才会被抽魂。
这才是最狠的——让你觉得它有用,让你心甘情愿地献出信物,献出身体,献出魂。
她缓缓站起,抹去嘴角血迹,盯着青衫人:“你不是主谋。”
“你只是个跑腿的。”
“你背后的人,要的不是药效,是‘信’。是你们一个个亲手把胎记交出去的‘信’。”
青衫人冷笑:“你懂什么?等七人归位,仙师便可重临,此地将成净土。你们这些凡人,不过是登天的阶梯。”
“登天?”金小小嗤笑:“你管这叫登天?用谎言骗人,用毒药害人,用亲情绑架人?这不叫仙,叫鬼。”
她一步步往前走,哪怕肩头剧痛,哪怕嘴角还在流血。
“我告诉你,我金小小,十二岁前是天骄,十二岁后是弃子。我被骂过疯,被罚过跪,被烧过信物,被逐出师门。”
“可我活下来了。”
“你现在打我,骂我,掀翻我,都没用。”
“因为——”
她抬起手,指向那粒被小柱子吃过的药丸残渣,声音如铁:
“——我看穿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