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比往日更浓，贝克兰德像是被浸泡在灰白色的牛奶中，连街对面建筑的轮廓都模糊不清。
李默站在二楼卧室的窗前，看着几个早起的身影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如同徘徊的幽灵。
经过一夜深度冥想，实验带来的精神残留已基本平复。那些破碎的、污秽的画面被压缩到意识深处某个角落，用层层阴影包裹封锁，这是蚀影者能力的灵活运用，将无形的精神污染当作实体阴影来处理，虽然不能根除，但至少能有效隔离其影响，就是一个好用的橡皮擦。
早餐是简单的黑麦面包、煎蛋和加了少许牛奶的红茶。管家老约翰这位沉默寡言、来历成谜但办事可靠的中年人，一如既往地将餐点摆放在餐厅靠窗的位置，然后安静地退到门边待命。
李默用餐时习惯性翻阅着今晨送达的报纸。《贝克兰德日报》头版依旧是些无关痛痒的政治新闻和贵族花边；《塔索克报》的经济版在讨论近期谷物价格的波动，《先驱报》则用一个小版面报道了“昨日夜晚东区发生两起斗殴事件，造成三人轻伤”。
斗殴在东区司空见惯，但李默注意到报道中提到的一个细节，“斗殴双方均声称在积水中看到了‘不该存在的东西’而惊慌失措”啧，又是镜子、倒影相关的传闻。这频率已经超出正常范围了。
用完早餐，李默回到了书房。今天的主要任务是为了五天后举办的午夜画廊的聚会做准备。那份关于“镜中世界”的研究报告已完成初稿，但是还是需要进一步打磨，增加一些学术性的注释和引用，使其看起来更加真实。
他从书架深处翻出几本冷门的神秘学着作:《古代原始崇拜考究》、《灵界倒影理论初探》、《第三纪遗迹中的镜面符号解析》。
这些书都是他前阵子从旧书市场淘来的，内容晦涩，作者多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学者，正好适合作为引用来源。
李默花了整整一上午时间，仔细阅读这些着作的相关章节，从中摘取一些边缘化的观点和模糊的描述，巧妙地与自己的观察相互印证。
比如《古代原始崇拜考究》中提到某些原始部落相信“倒影是灵魂的居所”，他就在报告中引申为“某些污染可能通过镜像对灵魂产生特殊影响”《灵界倒影理论初探》里含糊地提到“现实与灵界的边界在特定镜面处可能变薄”，他就将其发展为“异常镜面可能成为现实与污染领域之间的薄弱点”。
这种学术造假的工作比想象中更耗费心神，李默现在急需一个AI来查重降低工作难度。
他必须确保每一处引用都真实存在，每一个引申都符合基本的神秘学逻辑，同时又不能暴露自己真正掌握的核心信息。
到中午时分，报告已修改了第三稿，厚度增加了近三分之一，页边密密麻麻写满了注释和引文编号。
“差不多了，又不是造原子弹，能混过去就好了。”李默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这份报告现在看起来就像某个痴迷于镜子神秘学的学者多年研究的总结，有扎实的文献基础，有逻辑严谨的推论，有对现象的详细描述
但是唯独缺少最关键的实际样本和实验数据。而这正是它作为交易品的价值所在，提供了一条值得探索的研究方向，却没有给出答案，足以勾起买家的兴趣，又不会让人怀疑持有者已经掌握了更多。
他将报告装订好，放入一个特制的硬壳文件夹中。文件夹封面是朴素的深蓝色，没有任何标记，只有内层用隐形墨水绘制了简单的防伪和防盗咒文。
报告准备完毕，接下来需要考虑的是聚会上可能遇到的情况和需要获取的信息。
李默铺开一张白纸，写下几个关键词:
1. 晋升材料线索(缚影妖脊椎\/暗河鳐眼珠)
2. 血镜会所详细信息
3. 所谓的高质量镜子碎片来源（着重调查为什么有些镜子可以进入镜中世界）
4. 贝克兰德近期非凡圈动态
5. 军情九处内部清洗后续
这些都是他需要关注的重点。其中，关于“血镜会所”的信息最为迫切，如果决定介入那场特别鉴赏会，他必须在聚会前拿到足够的情报来制定计划。
克莱恩在信中提到会所主人是序列6的蔷薇主教，建筑内部有大量镜面布置和监控倒影的封印物，这群疯美人可不好对付。
这些信息很有用，但还不够具体。他需要知道建筑的具体布局、守卫的巡逻规律、可能存在的密道或安全漏洞、鉴赏会的具体时间和流程、以及预计会有哪些类型的镜子碎片展出。
这些情报，萨姆恐怕难以获取。那么，有没有可能在“午夜画廊”聚会上，遇到同样对血镜会所有兴趣、甚至可能掌握内部信息的人？
李默沉吟片刻，在“血镜会所”旁边又加了一条备注，ps：留意对镜子、倒影、极光会相关话题特别感兴趣的与会者。
午饭后，李默决定出门一趟。一方面，需要采购一些用于优化暗影迷雾实验的材料，另一方面，也想去几个非凡者常去的场所转转，听听最近的流言。
他换上一身普通的中产阶级装束，深灰色呢子大衣、黑色礼帽、手杖，脸上做了一些简单的伪装，用高超的肌肉控制轻微改变脸部轮廓，在眼角和嘴角贴上几乎看不见的细纹贴片，让年龄看起来大了五六岁。
这不是超凡手段，只是普通的易容技巧，反而更难被非凡手段识破。
离开槐树路19号前，李默激活了宅邸的全套防御，外围的灵性警戒、门窗的【沉静符咒】、书房的阴影陷阱，以及地下室里那个已布置好但未激活的屏蔽结界。虽然休已经离开了，但是金属筒还在，安全措施不能有丝毫松懈。
下午两点，李默出现在希尔斯顿区与乔伍德区交界处的一家药材店。店铺门面不大，招牌上写着“格林草药坊”，橱窗里陈列着各种晒干的植物标本和瓶瓶罐罐。这是萨姆推荐的、可以少量购买某些敏感材料而不引起注意的地方之一。
推开店门，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店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草药气味，混合着霉味和灰尘的气息。柜台后站着一位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眼镜的老妇人，正埋头研磨着什么粉末。
“下午好，尊敬的格林夫人。”李默摘下帽子，用温和的语气说道，“我需要一些硫磺粉、硝石和活性炭，另外还有没有品质好一点的樟脑？”
老妇人抬起头，透过眼镜打量了他几眼，慢吞吞地说:“硫磺和硝石有，活性炭要多少？还有樟脑只剩普通货色了。”
“活性炭一磅，樟脑普通货色也行。”李默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事先写好的清单，“另外，这些材料如果有的话，我也需要一些。”
清单上列着七八种材料，大多是常见的化学原料和草药，只有两三种与非凡物品制作相关，但混在大量普通材料中并不显眼。
格林夫人接过清单，眯着眼看了半天，才点点头:“大部分我这里都有，你在这里等着。”
她转身走进后面的储藏间开始寻找。
李默趁此机会观察店内环境。货架上堆满了各种瓶罐和布袋，标签上的字迹大多模糊不清。
墙角有几个玻璃罐，里面泡着颜色可疑的标本。整体看起来就是一家普通的、经营不善的老式药材店。
但【真实之眼】能看到更多。在柜台下方、储藏间门后、甚至天花板角落，都隐藏着微弱的灵性波动，是警戒和防御性的简单符咒。
储藏间深处，还有一股更隐晦的、带着交易和契约性质的灵性残留。这家店果然不只是卖普通草药那么简单。
几分钟后，格林夫人抱着几个纸包和瓶子走了出来。“你要的东西，一共3镑10苏勒。活性炭只有半磅，多的没有。樟脑品质一般，要的话加5苏勒。”
价格比市场价高出三成，但李默没有还价。他数出相应的钱币放在柜台上，接过材料时，随意地问了一句“对了，听说最近东区有些关于镜子的怪事，您这儿有没有能‘安神定惊’的药材推荐？”
格林夫人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抬起眼皮，又仔细看了看李默，才慢悠悠地说:“镜子的事……少打听点吧，如果还想好好活着的话。真要安神，薰衣草和缬草根泡茶，睡前喝。”
很谨慎的回答，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提供更多信息。
李默点点头，不再多问。他拎起材料，礼貌地道别后离开了店铺。
下一站是位于码头区边缘的“老水手杂货铺”。这家店表面上卖航海用品和二手杂物，暗地里也做些非凡材料的转手生意，消息相对灵通。
杂货铺比药材店热闹得多，进出的人流复杂，有水手、码头工人、小商贩，也有几个看起来气质特殊、灵性内敛的身影。
李默在店里转了一圈，买了些无关紧要的杂物，麻绳、帆布、铜扣，然后看似随意地跟店主聊起了天。
“最近听说海上不太平啊”他一边挑选着货架上的指南针，一边用闲聊的语气说，“听说普利兹港那边出了些怪事？”
店主是个独眼的老水手，脸上有道狰狞的伤疤。
他正用一块油腻的布擦拭着一个黄铜罗盘，闻言头也不抬“海上哪天太平过？你要是想打听‘海怪号’的事，省省吧，教会的人昨天刚来过，该问的都问完了。”
果然，“海怪号”的消息已经传开了。李默顺势问道“教会也感兴趣？那条船到底捞到了什么？”
“鬼知道。”店主哼了一声，“船长吹牛说捕到了发光的怪鱼，眼珠子像宝石。但船一靠岸就被盯上了，现在连只苍蝇都飞不上去。”
他抬起头，独眼盯着李默，“你问这个干什么？”
“好奇而已。”李默笑了笑，放下指南针，“听说那种鱼的眼珠是很好的收藏品。”
“收藏？”店主嗤笑，“那玩意儿邪门得很。有几个不信邪的想半夜摸上船，第二天全躺在码头边，眼睛都瞎了，嘴里念叨着什么‘镜子’、‘倒影’的胡话。”
镜子？李默心中一动。暗河鳐的眼珠和镜子有关联？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正要继续询问，杂货铺的门被推开，两个穿着廉价西装、眼神锐利的男人走了进来。他们的灵性带着秩序的波动，是官方的人，可能是警察，也可能是军情九处的外围人员。
店主立刻闭上了嘴，专心擦拭他的罗盘。李默也识趣地停止话题，付了钱，拿着买的杂物离开了店铺。
走出杂货铺，李默能感觉到背后若有若无的视线。他没有回头，径直走向附近的公共马车车站，混入等车的人群中。那两道视线在远处停留了一会儿，最终消失了。
看来“海怪号”的事比他想象的更受关注。教会、军方、现在连警察或军情九处都介入了，那艘船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暂时还是不要靠近为妙。
乘马车回到希尔斯顿区时，天色已近黄昏。雾气依旧浓重，街边的煤气灯提前点亮，在雾中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斑。
李默在距离槐树路还有一个街区的路口下车，步行回家。这是他的习惯——不直接在家门口上下车，避免被有心人跟踪定位。
回到书房，他将采购的材料分类放好，然后开始处理今天获得的信息。
首先是“海怪号”的情况。从杂货铺店主的话来看，暗河鳐的眼珠确实在那艘船上，但现在已经成了各方关注的焦点。
更值得注意的是，那些试图偷窃眼珠的人出现了“镜子”、“倒影”相关的疯癫症状，这暗示着眼珠本身可能带有某种与镜像相关的污染或特性。
这倒符合暗河鳐生活在“灵界与现实交错的特殊水域”的描述。
然后是官方对东区镜子怪事的关注程度。从格林夫人的谨慎态度和杂货铺出现的调查人员来看，这件事已经引起了一定程度的注意，但还没有到大规模介入的程度。这可能意味着事态还在可控范围内，或者官方内部对如何处理存在分歧。
最后，是关于“午夜画廊”聚会的准备。报告已经完成，接下来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在聚会上表现。他不能显得太急切，也不能太被动。
最好是扮演一个专注于学术研究、对某些特定领域感兴趣、手头有些有价值的知识可以交换的学者型非凡者。
这种角色相对安全，不容易引起敌意，也方便观察和获取信息。
晚饭后，李默继续进行“暗影迷雾”的优化实验。
这次他尝试将那种黑色贴片的材料制成粉末状，混合特定的灵性溶剂，装入一个特制的小型喷雾器中。
喷雾器只有巴掌大小，黄铜外壳，内部结构精巧，一次可以喷射出覆盖约三平方米区域的薄雾。
他在地下室测试了效果。喷雾喷出后，会在空气中形成一片极淡的灰色雾气，持续时间约三十秒。在这期间，任何被雾气笼罩的物体，在镜中的倒影都会变得模糊扭曲，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观看。如果配合阴影操控，将雾气凝聚在特定区域，效果会更明显。
“持续时间还是太短，覆盖范围也有限。”李默评估着，“但是作为突袭或撤退时的干扰手段，应该够用了。至少能让依赖镜面监视的敌人有几秒钟的判断延迟。”
他制作了三个这样的喷雾器，又准备了十几枚贴片作为备用。
实验结束时已近午夜。李默回到书房，发现夜瞳不知何时已返回，正站在窗台上梳理羽毛。它脚边放着一封没有标记的信。
信的内容很简短，是用密码写成的，译出来后只有一行字“鉴赏会定于四日后，夜十点。展出碎片中有一片‘染血之镜’，传闻来自第三纪某次大屠杀现场。谨慎。——影”
“影”是萨姆在某些极端敏感情报中使用的代号。这条信息证实了鉴赏会的具体时间，并提到了一个关键展品——“染血之镜”。来自第三纪大屠杀现场的镜子碎片，其蕴含的污秽和灵性必然远超普通碎片，很可能就是极光会急需的高品质媒介。
四天后……那正好是“午夜画廊”聚会的第二天，时间很紧啊。
李默将信纸烧掉，陷入沉思。他现在有了鉴赏会的具体时间和一个值得关注的目标，但依旧缺乏内部情报。是否值得冒险在聚会上打探？会不会打草惊蛇？
权衡再三，他决定采取折中方案，在聚会上以学术研究的名义，公开询问关于“古老镜子碎片”的收藏和交易信息，特别是那些有“特殊历史”的碎片。
这样既不会暴露对血镜会所的特殊兴趣，又能试探其他与会者的反应，或许还能引出一些有用的线索。
至于是否实际介入鉴赏会……等到聚会结束后，根据获取的信息再做决定。
计划已经完善了很多，李默感到一丝疲惫。今天的信息收集和实验消耗了不少精力。他起身准备休息，但走到卧室门口时，又停住了脚步。
转身回到书房，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不起眼的木盒。打开盒子，里面是几样零碎物品:一枚生锈的陆军徽章、一片焦黑的木头碎片、几颗变形的铜扣，还有一小撮灰白色的毛发。
这些都是之前事件中留下的“纪念品”，每一件都关联着一段记忆或一个未解的谜团。
李默拿起那枚徽章，在指尖转动。休现在应该已经回到自己的住处了，和佛尔思在一起。
希望她一切安好，希望军情九处的内部清洗不会波及到她。
他将徽章放回盒子，合上盖子。
窗外的贝克兰德，浓雾依旧。但在这片迷雾之下，无数暗流正在涌动:极光会的仪式、军情九处的内斗、古老镜子的秘密、晋升材料的争夺……而他，正站在这些暗流的交汇处。
五天后的“午夜画廊”，将是他正式踏入贝克兰德中层非凡世界的第一个台阶。他必须走稳这一步。
李默关掉书房的煤气灯，让房间陷入黑暗。只有夜瞳的眼睛在阴影中闪烁着微弱的红光，如同两盏小小的警示灯。
今夜，贝克兰德无人安眠。
而在城市某个角落，一面古老的破镜中，某个倒影的嘴角，正缓缓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