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书刚写完最后一笔，冷紫嫣就撕了它。
黄绢在她手中裂成两半，三半，碎片像枯叶纷飞。
混着刺客喷出的鲜血，一起溅上帝案。朱砂混着血，在案上晕开刺目猩红。
“这后位，”她提剑，剑尖滴血，“我要用剑取，不用他给。”
刺客躺在她脚边，喉咙被割开。血还在汩汩涌出，染红青石板。他眼睛瞪大，盯着殿顶彩绘，死不瞑目。
冷紫嫣踩过诏书碎片，踏过血泊。鞋底粘稠，每一步都留下暗红脚印。她走到殿门前，推开一条缝。
外面火光冲天。
宫城在燃烧。黑烟滚滚，吞噬夜空。喊杀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刀剑碰撞，惨叫连连。叛军攻进来了。
她关上门，背靠门板。
殿里只剩她一个人。太监宫女全跑了，蜡烛烧了一半，蜡泪堆积如坟。风吹进来，烛火摇曳，投下晃动的影子。
她握紧剑。
剑是沈璟竤送的，寒铁打造，削铁如泥。剑柄缠着红线，已经磨得发白。七年了，这剑陪她杀过很多人。
今晚要杀更多。
殿门突然被撞开。
冷紫嫣举剑，剑尖对准门口。但进来的是沈璟竤。他穿着龙袍，但袍子破了，脸上有血。手里提着刀，刀身卷刃。
看见她，他愣住。
然后他看见地上尸体，看见诏书碎片混在血里。瞳孔收缩，嘴唇抿紧。
“你撕了诏书。”他说。
“撕了。”冷紫嫣收剑，“怎样？”
沈璟竤盯着她，看了很久。烛火噼啪，爆开一朵灯花。远处传来爆炸声，震得殿梁落下灰尘。
“不怎样。”他走过来，踩过诏书残片，“撕得好。”
他在她面前停下，伸手擦她脸上血。动作很轻，但手指冰凉。
“伤哪了？”他问。
“没伤。”冷紫嫣拍开他手，“血是刺客的。”
沈璟竤点头，弯腰检查刺客尸体。他翻开尸体，看见喉咙伤口——一剑封喉，干净利落。
“你杀的？”他问。
“不然呢？”冷紫嫣说，“等他杀我？”
沈璟竤站起来，看着她眼睛。烛火映在她瞳孔里，像两簇烧尽的炭火。
“冷紫嫣。”他说。
“嗯。”
“怕吗？”
“怕。”她老实说，“但怕没用。”
沈璟竤笑了，笑声嘶哑。他背靠帝案，喘了口气。龙袍左肩裂开，露出下面伤口——刀伤，很深，血还没止。
冷紫嫣撕下自己衣袖，走过去给他包扎。布料按在伤口上，沈璟竤吸气。
“疼？”她问。
“疼。”
“忍着。”
她缠紧布条，打结。动作粗暴，但有效。血止住了，战死。
“外面怎样？”她问。
“禁军倒戈大半。”沈璟竤说，“李肃叛了，带着人攻内宫。宫门守不住，叛军进来了。”
“多少？”
“至少三千。”沈璟竤顿了顿，“镇北王带队，还有三位藩王。他们联手了。”
冷紫嫣沉默。三千叛军，对抗多少？禁军倒戈，侍卫不够。
沈璟竤身边还剩多少人？一百？五十？死局。但她笑了。
“那就杀。”她说，“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沈璟竤看她，眼神复杂。
“冷紫嫣。”他说，“你可以走。密道在东宫床下，通到城外。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走？”冷紫嫣挑眉，“去哪？”
“去哪都行。”沈璟竤说，“江南，塞北，海外。只要活着。”
“那你呢？”“朕是皇帝。”沈璟竤说，“皇帝……不能逃。”
冷紫嫣点头。“那我也不走。”她说，“我是你未来的皇后。皇后……得陪着皇帝。”
沈璟竤愣住。然后他大笑，笑得咳嗽起来。血从嘴角渗出，他抹掉。
“好。”他说，“那就一起死。”
“谁说要死？”冷紫嫣捡起地上剑，“我说……杀出去。”
她走到殿门边，推开一条缝。外面火光更近，叛军已经冲到殿前广场。禁军在抵抗，但节节败退。
“从哪走？”沈璟竤问。
冷紫嫣环顾大殿。三道门，正门被堵，侧门通往后宫，但可能也有叛军。窗户太高，跳不出去。
“走屋顶。”她说。
沈璟竤抬头看。殿顶高约三丈，有横梁。他点头。
两人搬来桌子椅子，叠起来。冷紫嫣先爬上去，抓住横梁，翻身上去。沈璟竤跟着，但他伤重，动作慢。
冷紫嫣伸手拉他。握住他手腕时，她感觉他在抖。
不是怕，是失血过多。她用力，把他拽上来。
两人趴在横梁上。下面传来撞门声。
叛军在撞正门，门板震动。很快，门被撞开，几十个叛军冲进来。
他们看见地上尸体，看见空荡大殿。领头的挥手：“搜！”
叛军分散搜查。有人检查帝案，有人翻开帷幕。一个叛军走到他们正下方，抬头看。
冷紫嫣屏住呼吸。沈璟竤也屏住呼吸。他手按在刀柄上，准备跳下去。
但叛军没看见他们——梁上阴影太浓。他转身，走向侧门。
冷紫嫣松口气。等叛军全离开大殿，两人才从梁上下来。落地时，沈璟竤踉跄，冷紫嫣扶住他。
“撑住。”她说。
“嗯。”沈璟竤点头，“撑得住。”
他们从侧门出去。外面是长廊，空荡荡。但远处有脚步声，正在靠近。
两人躲到柱子后。一队叛军跑过去，约莫十人。
没发现他们。等脚步声远去，两人继续走。
长廊通往御花园。那里地形复杂，可以藏身。但花园也可能有叛军。
走到长廊尽头，冷紫嫣停下。花园入口站着两个叛军，正在抽烟聊天。背对着他们。
冷紫嫣看向沈璟竤，用眼神询问：杀？
沈璟竤点头。两人同时冲出去。冷紫嫣短刀刺入一人后心，沈璟竤捂住另一人嘴，刀割开喉咙。
动作快，没发出声音。他们把尸体拖到草丛里，继续前进。
花园里很静，只有虫鸣。月光惨白，照在假山上，投下狰狞影子。
“去哪个方向？”沈璟竤问。
冷紫嫣环顾四周。东边是太和殿，叛军主力在那里。西边是冷宫，荒废多年，没人去。
“西边。”她说。
两人朝西走。穿过月洞门，踏上碎石小径。冷宫就在前方，黑漆漆一片，像座坟墓。
突然，前方传来声音。有人说话，还有……哭声。冷紫嫣拉沈璟竤躲到假山后。
从缝隙看出去。几个叛军押着一群宫女太监，正在挨个盘问。宫女们瑟瑟发抖，太监跪地求饶。
“说！皇帝在哪？”一个叛军吼。
“不……不知道……”老太监哭道，“陛下……陛下可能在太和殿……”
“放屁！”叛军踹他，“太和殿我们搜过了，没有！”
另一个叛军抓住年轻宫女，撕她衣服。宫女尖叫，挣扎。
冷紫嫣手指抠进假山石头里。
沈璟竤按住她手，摇头。意思是：不能救，救了我们暴露。
冷紫嫣咬牙，但没动。她看着宫女被凌辱，看着太监被踢打。眼睛红了。
叛军盘问完，没得到有用信息。他们押着人离开，朝东边走。
等他们走远，冷紫嫣才松开手。掌心被石头划破，流血了。
“对不起。”沈璟竤低声说。“不用道歉。”冷紫嫣说，“你是皇帝，得顾全大局。”
她顿了顿。“但等我们赢了，那些人……一个都不能活。”
沈璟竤点头：“一个都不活。”
两人继续走。到达冷宫，推开院门。院子里杂草丛生，屋檐塌了一半。但安全，没人。
他们走进正殿。殿里空荡荡，只有破败桌椅。
冷紫嫣关上门，插上门闩。沈璟竤靠着柱子滑坐下去，喘着气。
伤口又裂开了。布条浸透，血渗出来。
冷紫嫣撕下另一只衣袖，重新包扎。这次更仔细，但布条不够。
她撕自己裙子。沈璟竤抓住她手：“别撕了。”
“不撕用什么？”冷紫嫣甩开他，“看你流血死？”
她撕下裙摆，撕成布条。缠在他伤口上，一圈又一圈。直到血止住。
包好伤口，她也坐下。两人背靠背坐着，喘气。
殿里很静，只有呼吸声。月光从破窗照进来，在地上投出方形光斑。
“冷紫嫣。”沈璟竤开口。“嗯？”“如果今天……我们真的会死。”
“没有如果。”“我是说如果。”冷紫嫣沉默。
然后她说：“那就一起死。黄泉路上……也有个伴。”
沈璟竤笑了。“好。”他说，“有伴。”他顿了顿。“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如果……如果我死了，你还活着。”沈璟竤说，“别报仇，别回头。一直跑，跑得越远越好。”
冷紫嫣没说话。沈璟竤转头看她：“答应我。”
“不答应。”冷紫嫣说，“你死了，我杀光他们，然后下去找你。”
沈璟竤愣住。然后他大笑，笑得眼泪流出来。
“冷紫嫣。”他说，“你真是……朕见过最疯的女人。”
“不然呢？”冷紫嫣也笑，“不疯，怎么配当你的皇后？”
两人对视，都笑了。笑声在空荡大殿里回荡，凄凉，但坚定。
远处传来钟声。不是宫钟，是丧钟。沉闷，悠长，敲了九下。
九下，帝王驾崩。沈璟竤脸色变了。“他们在宣布……朕死了。”他说。
“那就让他们宣布。”冷紫嫣站起来，“我们偏不死，还杀回去。”
她走到窗边，推开破窗。外面天色渐亮，东方泛起鱼肚白。但火光还在烧，黑烟还在冒。
“等天亮。”沈璟竤说，“叛军会松懈。那时……我们动手。”
“去哪？”
“太和殿。”沈璟竤说，“皇叔肯定在那里，等朕死讯。朕偏不死，还去见他。”
冷紫嫣点头。她走回他身边，坐下。两人靠着柱子，等待天亮。
时间过得很慢。每一刻都像一年。冷紫嫣数着呼吸，数着心跳。
沈璟竤闭着眼，但没睡。他在听，听外面动静。
远处还有喊杀声。但渐渐弱了。叛军以为赢了，在庆祝。
他们喝酒，吃肉，玩女人。放松警惕。
天亮了。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照进冷宫。沈璟竤睁开眼，站起来。“走。”他说。
冷紫嫣也站起来，握紧剑。两人推开殿门，走出去。
晨光里，宫城依旧破败。但叛军……已经少了。
他们在休息，在庆功。太和殿方向传来音乐声，还有笑声。
沈璟竤笑了。“他们以为赢了。”他说，“现在……该我们了。”
他拔出刀。冷紫嫣也拔剑。
两人并肩，朝太和殿走去。晨光照在他们身上，拉出长长影子。影子交叠，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