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殿内,乱作一团,却又在一种诡异的秩序中。
宫人们屏息凝神,脚步匆忙却轻不可闻,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殿外,风雪依旧呼啸,仿佛在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祸事奏响哀乐。
楚天齐坐在床榻边,紧紧握着江浸月冰凉的手,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和因痛苦而微蹙的眉头,心如刀绞。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脆弱的样子,仿佛下一刻便会羽化登仙,离他而去。
这种即将失去的恐惧,远比任何朝政难题更让他恐慌和愤怒。
“陛下……”
江浸月气若游丝,微微睁开眼,目光涣散,却努力聚焦在他脸上,唇瓣翕动,
“臣妾……是不是……要死了……”
“胡说!”
楚天齐低喝,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有朕在,你绝不会有事!朕定会将那下毒之人碎尸万段!”
他转头,对着跪了一地的太医怒吼,
“一群废物!还没查出来是何毒吗?!若是救不回昭仪,朕要你们统统陪葬!”
太医们抖如筛糠,为首的院判冷汗涔涔:“陛下息怒!娘娘脉象奇特,似毒非毒,臣等……臣等一时难以断定……”
就在这时,被蕊珠“适时”请来的王太医,在仔细诊脉并查验了殿内物品后,忽然“咦”了一声,目光落在角落香炉里尚未完全燃尽的些许香料残渣上。
他小心翼翼地上前,拈起一点,放在鼻尖轻嗅,又与其他太医低声议论片刻,随即跪地禀报:
“陛下!臣等初步判断,娘娘并非中了寻常剧毒,而是可能接触了某种极为罕见的、扰人心脉的异物!此物症状凶险,但若发现及时,并非无解!只是……此物来源蹊跷,绝非宫中常备之物!”
“异物?来源蹊跷?”
楚天齐眸中寒光大盛,
“给朕搜!彻查流云殿一切物品,尤其是近日送入殿中的一切吃食用度!朕倒要看看,是谁把这种脏东西带进了流云殿!”
髙德胜立刻领着一队精锐太监和侍卫,如狼似虎地行动起来。
整个流云殿乃至与之相关的尚食局、尚药局都被翻了个底朝天。
与此同时,云卷早已通过特殊渠道,将那个被调换下来的、真正被下了“相思子”汁液的药罐,以及“鬼手”连夜分析出的关于“相思子”的特性,巧妙地“引导”给了正在奉命暗中调查此事的、皇帝的心腹暗卫。
调查的方向,瞬间被引向了“罕见异物”、“南境”、“精通药理”这几个关键词。
几乎是同时,另一条线索也被“无意中”揭发出来——有宫人“回忆”起,前两日皇后娘娘身边的钱嬷嬷带队巡查各宫药房时,曾在流云殿的小药房内逗留颇久,且当时有一名小太监行为有些鬼祟。
所有的线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开始交织、汇聚。
钱嬷嬷和她手下那个动手的小太监很快被隔离审讯。
在暗卫雷霆般的手段下,那小太监没过多久便精神崩溃,哭喊着招认是钱嬷嬷指使他在柔昭仪的汤药中滴入“无色无味的药水”,并交出了那个用来盛装液体的、已经被清洗过却仍可能残留痕迹的微小玉瓶。
而暗卫根据“鬼手”提供的“相思子”特性,在贤妃叶知秋所居的琼华殿内,进行了一场更加隐秘而彻底的搜查。
最终,在一个极其隐蔽的、与叶知秋母家江南叶氏有关的旧物箱笼夹层中,搜出了一个巴掌大的锦盒,里面赫然是几颗红黑相间、状如鸡心的“相思子”干果!
旁边还有一本叶家祖传的、记载了诸多偏方秘药的医书手札,其中一页,正好详细描述了“相思子”的性状与这种特殊用法!
铁证如山!
当暗卫将搜查结果连同那锦盒、医书呈到楚天齐面前时,整个流云殿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楚天齐看着那几颗鲜艳却饱含剧毒的相思子,又翻看那本医书上清晰的记载,再联想到叶知秋平日里清高自许、精通文墨医药的形象,一股被信任之人背叛的怒火,混合着对江浸月险些被害的后怕,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叶、知、秋!”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额角青筋暴起,
“好一个清流世家!好一个淡泊名利的贤妃!竟敢用如此阴毒手段谋害妃嫔!其心可诛!”
他猛地起身,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梨花木凳子,巨大的声响吓得殿内宫人全都伏倒在地,瑟瑟发抖。
“来人!传朕旨意!贤妃叶氏,心肠歹毒,勾结皇后身边恶奴,以罕见毒物谋害柔昭仪,罪证确凿,不容抵赖!即日起,褫夺封号,废为庶人,打入天牢,择日赐死!”
他的声音如同殿外的寒风,冰冷刺骨,不带一丝情感。
圣旨下达得迅速而残酷。
当侍卫冲入琼华殿时,叶知秋正坐在窗边,望着外面依旧纷飞的大雪,神色平静得近乎诡异。
她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
她没有哭喊,没有辩解,只是在被带走前,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这居住了多年的宫殿,清冷的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悔?是恨?还是解脱?无人知晓。
而皇后柳云舒,虽然因钱嬷嬷一口咬定是受贤妃指使,暂时未被直接定罪,但一个“御下不严”、“失察”的罪名是跑不了的。
楚天齐虽未废后,却当庭申饬,再次收回了她协理六宫之权,并命其在凤仪宫闭门思过,无旨不得出。
凤仪宫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之火,被彻底踩灭,柳家的势力也因此遭到进一步的清洗和打压。
一场精心策划的毒计,最终以策划者之一的惨死和另一方的势力大损而告终。
流云殿内,在“鬼手”暗中提供的解药和太医的精心调理下,江浸月的“病情”很快稳定下来,脉象逐渐平稳,脸色也恢复了红润。
楚天齐守在她身边,看着她“虚弱”地靠在自己怀里,心中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庆幸和对贤妃、皇后的滔天恨意。
他紧紧拥着她,一遍遍说着:“昭昭,没事了,害你的人,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江浸月依偎在他怀中,柔顺地点头,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
借刀杀人,移花接木,她不仅成功化解了危机,更借此除掉了贤妃这个心思深沉的大敌,并沉重打击了皇后一党。
经此一事,她在后宫的地位,将再也无人能够撼动。
殿外,风雪渐歇,一缕微弱的晨光刺破云层,照亮了银装素裹的皇城,也照亮了江浸月眼中那悄然滋长的、对更高权位的渴望与冷静的算计。
这深宫的血雨腥风,从未停歇,而她,已然是其中最优秀的弈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