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城的春意愈发浓稠,御花园内百花争艳,蜂蝶翩跹,连空气中都浮动着甜腻的暖香。
流云殿更是被这春色浸染,殿外几株晚樱开得如火如荼,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洒在青石小径上,如同铺了一层柔软的织锦。
殿内,窗扉半开,引入满室春光和淡淡花香,混合着一种清冽中带着一丝甜媚的独特熏香,那是独属于柔婕妤沈昭昭的气息。
自内务府刘保之事后,宫中上下对这位新晋的宠妃更是多了十二分的小心与巴结。
而皇帝楚天齐对沈昭昭的恩宠,也日益显赫,几乎到了专房之宠的地步。
他仿佛一头终于寻觅到甘泉的困兽,贪婪地汲取着从她身上获得的慰藉与安宁。
这日午后,楚天齐批阅奏折有些疲乏,未带任何随从,信步便走到了流云殿。
刚踏入殿门,便听见内室传来轻柔的哼唱声,并非什么正式的曲调,而是带着几分江南水乡韵味的民间小调,婉转缠绵,如同春蚕吐丝,细细密密地缠绕在人心尖上。
他挥手止住欲通传的蕊珠,悄声走到内室门前,隔着珠帘望去。
只见江浸月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软罗常服,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起,几缕青丝垂落颈侧,更衬得肌肤莹润如玉。
她正背对着门口,俯身在窗边的绣架前,纤细的手指捏着银针,正在绣着一方帕子。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朦胧的光晕,那哼唱的小调与她专注柔美的侧影,构成了一幅静谧而动人的画卷。
楚天齐的心,仿佛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与安宁感充斥胸腔。
他轻轻咳了一声。
江浸月闻声回头,见到是他,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如同投入碎星的湖面。
她放下针线,起身盈盈一拜:“陛下怎么来了?也不让人通传一声,臣妾失仪了。”
“是朕不让他们通传的。”
楚天齐走上前,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将她扶起,目光落在绣架上那方只完成了一半的帕子上,上面是一对相依相偎的鸳鸯,栩栩如生,
“爱妃好巧的手艺。这是绣给朕的?”
江浸月双颊微晕,似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睫,声音细弱蚊蝇:“臣妾手艺粗陋,只怕入不了陛下的眼。只是……只是见陛下日常用的帕子多是龙纹,威严有余,却少了几分家常的温情,便想着……”
她话语未尽,但那份细腻的心思却让楚天齐心头一热。
他贵为天子,身边从不缺珍奇异宝,却从未有人像她这般,愿意花费这样的心思,只为给他增添一丝“家常的温情”。
他揽住她的肩,将她带到窗边的软榻坐下,指尖拂过她微热的脸颊,低笑道:“只要是昭昭绣的,朕都喜欢。”
他喜欢唤她“昭昭”,仿佛这样,就能将她与后宫那些符号化的妃嫔区分开来,成为他独一无二的珍宝。
接下来的时光,旖旎而温馨。
楚天齐没有离开的意思,干脆让高德胜将一些不太紧要的奏章搬到了流云殿。
他就靠在软榻上批阅,江浸月则安静地坐在他脚边的绣墩上,继续绣着那方鸳鸯帕,偶尔为他添茶研墨,动作轻柔,绝不打扰。
当她靠近时,身上那特有的冷香混合着少女的体息,便会幽幽传入楚天齐鼻尖,让他因政事而烦躁的心绪渐渐平复。
当她纤细的手指偶尔“不经意”地划过他递过奏章的手背,那微凉滑腻的触感,总能让他心头一荡,批阅奏章的速度都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他甚至会放下朱笔,将她拉到身边,什么也不做,只是将她圈在怀里,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感受着那份软玉温香在怀的充实感。
他会和她闲聊,说些朝堂上的趣事,或是他年少时的一些经历。
而江浸月总是安静地听着,偶尔抬眼看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盛满了仰慕与理解,恰到好处地给予回应,仿佛他说的一切,她都懂。
“昭昭,”
他有时会低叹,
“也只有在你这里,朕才觉得像个‘人’,而非一尊被供在高处的泥塑木雕。”
江浸月则会依偎得更紧些,声音柔软得像云:“那陛下就常来,臣妾永远在这里等着陛下。”
她将他伺候得无微不至。
知道他批阅奏折久了眼睛会酸涩,便会用自己调配的、带着清凉药草香的眼贴为他敷眼。
知道他肩颈时常僵硬,那柔韧有力的手指便会恰到好处地为他按压松解,手法独特,效果奇佳,远胜太医院的推拿。
她甚至记住了他所有饮食上的细微偏好,她小厨房里做出的点心羹汤,总是最合他的胃口。
楚天齐沉溺在这种被全然理解、精心呵护的温柔乡里,几乎不能自拔。
他待在流云殿的时间越来越长,甚至几次误了去其他妃嫔宫中的时辰。
后宫之中,暗流涌动,皇后柳云舒的凤仪宫气氛日益冷凝,丽妃萧如玉依旧娇笑嫣然,眼底的算计却更深,连一向看似与世无争的贤妃叶知秋,偶尔望向流云殿方向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难以察觉的凝重。
然而,就在楚天齐对江浸月的依赖达到顶峰,几乎视她为不可或缺的解语花和灵魂慰藉之时,一场“意外”不期而至。
这日清晨,楚天齐习惯性地想去流云殿用早膳,却被高德胜战战兢兢地拦在了殿外。
“陛下,”
高德胜苦着脸回禀,
“柔婕妤娘娘……昨夜偶感风寒,今早起来便发起热来,还伴有咳嗽。太医来看过了,说是……说是症候来得急,且有传染之险,恳请陛下以龙体为重,暂勿探视。”
“什么?”
楚天齐脸色骤变,心头猛地一空,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攫住了他,
“怎么会突然病了?昨日还好好的!太医怎么说?严不严重?”
他一连串的发问,透着毫不掩饰的焦急。
不等高德胜详细回答,他便要往殿内闯。
“陛下!陛下不可啊!”
蕊珠和云卷慌忙跪倒在地,蕊珠更是带着哭腔道,
“娘娘特意吩咐了,万万不能将病气过给陛下!陛下若执意进去,娘娘……娘娘心中难安,怕是于病体无益啊!”
楚天齐的脚步硬生生顿住。
他看着紧闭的殿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里面那个脆弱的身影。
他从未觉得这扇门如此碍眼。
接下来的几天,对楚天齐而言,堪称煎熬。
没有那个温柔似水的人在身边,偌大的宫室变得空旷而冰冷。
批阅奏折时,再无人为他细心地添茶研墨,无人用那带着清香的柔软手指为他缓解疲惫。
御膳房呈上的膳食,依旧精致,却总觉得少了那份独特的、熨帖脾胃的味道。
夜晚躺在宽大的龙床上,鼻尖再也嗅不到那令人安神的冷香,怀抱里空落落的,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他甚至会在议事时走神,脑海中浮现的是她浅笑的模样;
会在用膳时,下意识地吩咐“按流云殿的口味来做”,说完后才恍然惊觉;
会在深夜独自走到流云殿外,看着那盏在夜色中孤零零亮着的宫灯,心中焦躁不已。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一个人在他生命中的分量可以如此之重。
她不是锦上添花,而是如同空气和水,平日里不觉,一旦失去,才知是生存的必需。
这种强烈的“戒断反应”,让他心慌意乱,坐立难安。
他每日都要召太医详细询问病情,赏赐如流水般送入流云殿,却依旧无法缓解心中的空洞与担忧。
他甚至为此斥责了伺候不周的宫人,迁怒了几个在朝堂上奏事啰嗦的大臣。
整个皇宫都笼罩在皇帝罕见的低气压下,人人自危。
皇后前来请安宽慰,被他三言两语打发走;丽妃打扮得娇艳明媚前来探问,却连殿门都未能进去。
他的所有心思,似乎都系在了那个生了病、需要“隔离”的柔婕妤身上。
五日后,太医终于战战兢兢地禀报,柔婕妤病情大好,已无传染风险。
楚天齐几乎是立刻放下了手中所有事务,大步流星地赶往流云殿。
殿内,药味尚未完全散去。
江浸月穿着一身素净的寝衣,外面松松披了件外衫,正靠在床头,脸色还有些苍白,嘴唇也失了往日的红润,整个人看起来柔弱不堪,仿佛一碰即碎的水中月。
见到楚天齐进来,她挣扎着要起身行礼,却被疾步上前的楚天齐一把按住。
“别动!”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紧紧握住她微凉的手,目光贪婪地在她脸上流连,仿佛要将这几日的缺失都补回来,
“感觉如何?还有哪里不适?太医开的药可都按时喝了?”
一连串的关切,透着失而复得的珍视。
江浸月抬起眼,眼中水光潋滟,带着几分病后的脆弱与委屈,轻轻摇头:“劳陛下挂心,臣妾好多了。”
她看着他明显憔悴了几分的面容,眼中涌上真切的心疼,
“倒是陛下,几日不见,清减了许多……定是又没有好好用膳歇息。”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他眼下的淡青,语气带着哽咽:“都是臣妾不好,让陛下担忧了……”
她这副模样,彻底击碎了楚天齐心中最后一丝防线。
他猛地将她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窒息,仿佛要将她揉碎融入骨血之中。
“昭昭……昭昭……”
他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江浸月温顺地伏在他怀中,感受着他激烈的心跳,唇边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掠过一丝极淡、极冷的笑意,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柔弱的依赖。
“陛下,”
她在他怀中轻轻啜泣,
“臣妾病中……好怕……好怕再也见不到陛下了……这几日,臣妾只想着一件事,若能好起来,什么都不求,只求陛下能多陪陪臣妾,就像寻常夫妻一般,只有我们两人……再不让那些琐碎的政事、繁杂的规矩来打扰……哪怕只有片刻也好……”
她的声音带着病后的虚弱和浓烈的依恋,如同最柔软的藤蔓,缠绕上楚天齐的心。
此刻的楚天齐,正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与后怕之中,听到她这般“微不足道”的请求,哪里还有不答应的道理。
他轻吻着她的发顶,毫不犹豫地许诺:“好,都依你。朕以后常来陪你,就我们两个,谁也不来打扰。”
他抱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些,心中那份因“险些失去”而带来的恐慌,彻底转化为了更深的迷恋与占有欲。
他只知道,怀中这个女子,他再也不能放手。
而他不知道的是,这场恰到好处的“风寒”,这场精心策划的“抽离”与“回归”,已将他更深地拖入了那张由柔情蜜意编织而成的、无形的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