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冬日的积雪尚未完全消融,御花园的角落背阴处还残留着些许顽固的白色。
连绵了几日的细雨,让整个紫奥城都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阴霾之中,青石板路面上总是泛着水光,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一种挥之不去的、属于宫廷的陈旧潮气。
流云殿内,为了驱散这股寒意,早早便燃起了银丝炭,暖意融融,却也闷得人有些透不过气。
沈昭昭斜倚在临窗的暖榻上,手中捧着一本闲散的诗集,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透过半开的窗棂,望着窗外庭院里那几株在细雨中显得格外孤零零的芭蕉。
自那夜雪中梅林“偶遇”圣驾,已过去半月有余。
皇帝并未立刻表现出额外的恩宠,只是次日命内务府额外送了些绸缎和补品过来,言称“柔美人身子单薄,需好生将养”。
这份看似寻常的关怀,落在后宫众人眼中,却足以激起无数涟漪。
流云殿的门庭,似乎比往日“热闹”了些。
低位妃嫔前来拜访“叙话”的多了,就连掌事太监钱公公,那脸上的笑容也真切了几分,办事愈发殷勤周到。
然而,在这看似和缓的气氛下,沈昭昭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探究的、嫉妒的、审视的,有增无减。
德妃那边,自从小禄子传递出她“胆小怯懦”、“畏惧皇后”的消息后,明面上的刁难暂未出现,但暗地里的监视,只怕更为严密了。
她需要破局,需要在这看似平衡的水面下,主动搅动风云。
而突破口,就在这流云殿内。
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正在外间轻声指挥小宫女擦拭多宝阁的那个身影——宫女春桃。
春桃是流云殿的三等宫女,负责一些殿内的杂扫和传递物品的轻省活计。
她年纪不大,相貌普通,做事也算勤勉,平日里沉默寡言,并不起眼。
但沈昭昭凭借在醉仙楼练就的敏锐,早已发现了她的异常。
春桃的眼神偶尔会过于活络,尤其是在自己与蕊珠、云卷低声说话时,她擦拭器物的动作会不自觉地放慢,耳朵似乎也竖了起来。
更重要的是,沈昭昭几次“无意”中透露给蕊珠的、关于自己对某些宫务或妃嫔的“幼稚”看法,不久后,德妃那边似乎总能做出一些微妙的、带有针对性的反应。
鱼儿,已经浮出水面了。
春桃,便是德妃安插的另一枚,或许比小禄子更接近核心的眼线。
沈昭昭没有打草惊蛇。
她反而开始“倚重”春桃。
一些看似私密,实则无关痛痒的事情,她会吩咐春桃去做,比如让她去内务府领一些特定的、她“喜爱”的香粉,或是让她将一些自己“精心”抄写、实则笔迹稚拙的诗词送去给交好的低位妃嫔“品评”。
她甚至在一次与蕊珠“抱怨”宫中份例的胭脂颜色不够鲜亮时,刻意让在旁擦拭花瓶的春桃“听”了个全。
每一次,当她需要让春桃听到某些“秘密”时,她的手指总会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戴的一块羊脂白玉佩。
那玉佩质地温润,雕刻着简单的云纹,是她作为“沈昭昭”入宫时,沈承运所赠,符合她商贾义女的身份。
她摩挲的动作很轻,仿佛只是思考时的习惯。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在感受空气中那极其细微的、属于偷听者因紧张而略微改变的呼吸频率。
春桃,每次都会中招。
时机渐渐成熟。
这一日,雨下得愈发大了,噼里啪啦地敲打着屋檐,天色阴沉得如同傍晚。
沈昭昭以“雨天烦闷,想找人说说话”为由,唤了春桃进来伺候茶水。
她端着温热的茶盏,蹙着秀眉,对在一旁恭敬垂手而立的春桃,用一种带着些许委屈和后怕的语气低声道:“春桃,你可知那日我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在慈宁宫外候着时,听到了些什么?”
春桃低着头,声音细弱:“奴婢不知。”
沈昭昭轻轻摩挲着玉佩,感受到那熟悉的、细微的呼吸变化,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不谙世事的模样:“我……我好像听到两个嬷嬷在角落里低声议论,说……说贤妃娘娘似乎对太后她老人家有些……有些微词,好像是因为前阵子太后夸赞了贵妃娘娘生的二皇子聪慧,却未曾提及贤妃娘娘抚养皇长子之功……”
她说到这里,适时地停住,脸上露出惶恐的神色,连忙摆手:“哎呀,这话你可千万别往外说!许是我听错了也未可知!贤妃娘娘平日里最是温和知礼,怎会如此?定是我听差了!”
春桃的头垂得更低,声音依旧平稳:“小主放心,奴婢省得,绝不敢妄言。”
沈昭昭看着她,满意地在她低垂的视野盲区,弯了弯唇角。
这颗怀疑的种子,已经通过春桃的手,埋向了德妃。
德妃与贤妃虽表面同属“文官清流”一系,皆与武将出身的贵妃隐隐对立,但内部岂会没有龃龉?
贤妃无子却抚养着皇长子,德妃有皇后撑腰,这两人之间,利益纠葛本就微妙。
更何况,太后,乃是后宫最敏感的存在之一,涉及太后的流言,足以掀起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