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
将军府内外被火把照得亮如白昼,护卫们如临大敌,搜索着每一个角落,马蹄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急促响起,那是派出追捕的队伍。
然而,那两名黑衣刺客如同人间蒸发,没有留下任何踪迹。
凌风站在一片狼藉的书房内,脸色铁青,下颌线绷得死紧。
管事和护卫头领垂手肃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书房里弥漫着打斗后的尘土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冷的异香,那是后来那名救走刺客的黑衣人掠过时留下的。
“查!给本将军彻查!”
凌风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
“府内所有人员,近期所有出入记录,与外界的接触,都给本将军查个清清楚楚!”
“是!”
护卫头领领命,立刻退下去安排。
管事小心翼翼地上前:“将军,您……您是否受伤?要不要请府医……”
“不必。”
凌风抬手打断,他的目光死死盯在那张被动了暗格的书案上。
暗格已被打开,里面空空如也。
丢失的是什么,他心知肚明——那是北境最新的兵力部署图和京畿卫核心轮换纪要!
是足以动摇国本的机密!
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不是普通的窃贼,这是有预谋的、针对晏国军事情报的间谍行动!
怒火与后怕交织,但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那双眼睛。
当所有人都退下,书房内只剩下他一人时,那股强撑着的威严和震怒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缓慢滋生的恐惧和撕裂般的痛苦。
他缓缓走到窗边,推开被撞破的窗户,冬夜的寒风瞬间涌入,吹散了他身上最后一点暖意。
他望着外面依旧喧嚣搜索的火光,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一遍又一遍地回放方才那惊心动魄的短暂交手。
那个刺客……身形纤细灵动,虽然穿着宽松的夜行衣,但在激烈的搏杀中,那腰肢的弧度,那闪避时的姿态……
尤其是那双眼睛!
在黑暗中,因为紧张和决绝而微微睁大,眼尾有着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微微上挑的弧度。
平日里,那双眼睛看他时,总是含着清浅的笑意,或是带着求知若渴的专注,或是染着娇羞的绯红,温柔得像一汪春水。
可就在刚才,那双同样的眼睛里,只有冰冷的杀意、全然的戒备和孤注一掷的决绝!
怎么会那么像?!
不!不可能!
凌风猛地闭上眼,用力甩头,试图将这个荒谬可怕的念头驱逐出去。
昭昭……那个才情绝世、温婉解意、让他倾心爱慕、甚至已经赠出祖传玉佩的女子……怎么可能是今夜这个身手狠辣、意图窃取军国机密的刺客?
这太荒唐了!这绝对不可能!
是巧合!一定是巧合!
天下之大,人有相似!定然是自己心神激荡之下,产生了错觉!
他反复告诉自己,试图用理智压制住内心深处不断翻涌的怀疑。
昭昭是商贾之女,自幼长在江南,她懂诗词,通书画,精茶道,甚至对兵法有些见解,但那都是纸上谈兵!
她怎么可能拥有那般高超的潜行技巧和狠辣果决的身手?
那绝非一朝一夕能够练成!
可是……那份超越常人的敏锐观察力呢?
那份对边境地势、对兵器构造异乎寻常的“直觉”呢?
还有她身上那股总是若有若无、与这书房里残留的异香有些相似的冷梅气息……
一个个疑点,如同挣脱了束缚的毒蛇,疯狂地钻出脑海,啃噬着他的信任。
如果……如果真的是她……
凌风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书架上,厚重的实木书架发出沉闷的巨响,上面的书籍簌簌抖动。
一股锥心刺骨的疼痛瞬间席卷了他!
那不是肉体上的伤痛,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背叛与撕裂!
他赠予玉佩时,她娇羞无限的模样;她月下舞剑时,那惊艳绝伦的风姿;她安静聆听他倾诉朝堂烦恼时,那温柔理解的眼神……
难道这一切,全都是假的?
全都是精心设计的骗局?!
那他付出的这颗真心,又算什么?!
一场笑话吗?!
理智与情感在他的脑海中疯狂厮杀。
一边是他对沈昭昭炽热深沉的爱意和不愿相信的固执,另一边是身为武将的警惕、今夜亲眼所见的疑点以及丢失机密带来的沉重责任。
他痛苦地抱住头,高大的身躯在寒冷的夜风中微微颤抖。
他宁愿今夜来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穷凶极恶的刺客,也不愿将那抹身影与心中挚爱之人联系起来。
“将军,”
护卫头领去而复返,在门外低声禀报,
“初步查问,府内并无人员失踪或异常,各处门禁记录也未见可疑之人混入。那两名刺客……仿佛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凌风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
凭空消失?在这守卫森严的将军府?
除非……他们对府内布局和守卫规律了如指掌!
这个认知,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他本就摇摇欲坠的信任之中。
他挥了挥手,示意护卫头领退下。
独自一人站在空旷、冰冷、弥漫着背叛气息的书房里,凌风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寒冷。
他该怎么办?
去质问她吗?
若她不是,他该如何面对她的委屈和伤心?
若她是……他又该如何自处?
如何面对这份被彻底践踏的真心和沉重的国事责任?
窗外,天色微熹,漫长的黑夜即将过去。
但凌风知道,属于他的、更深的黑暗,才刚刚开始。
他站在理智与情感的悬崖边缘,脚下是万丈深渊,无论向哪边迈出一步,都可能粉身碎骨。
那份隐约的怀疑,如同附骨之疽,已然种下,在他心中疯狂蔓延,带来无尽的痛苦与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