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消毒水的味道还黏在衣领上，裴星冉攥着诊断书的手都在抖，纸角被捏得发皱，边缘割得掌心发疼。推病房门时力道没控制住，门板撞在墙上发出闷响，病房里的人瞬间抬了头。
傅聿深半靠在床头，白色病号服领口松垮地垮在肩上，露出缠着纱布的锁骨——昨天为了护着我，被货架棱角划的。他脸色白得像墙皮，唯有唇瓣还有点淡粉，听见声响时，原本垂着的眼睫猛地掀起，黑沉沉的目光直直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关注。
裴星冉走到病床边，把诊断书“啪”地拍在床头柜上，玻璃水杯被震得晃了晃，水溅出几滴在纸页上，晕开“情感感知障碍”几个字。
“医生说，你根本感知不到任何情绪。”裴星冉的声音发紧，刻意放冷的语气里藏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开心、难过、生气，这些对你来说，都只是名词，对吧？”
傅聿深的视线从诊断书上移开，落在我紧绷的脸上。他没立刻说话，只是喉结轻轻滚了一下，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手腕——那是他紧张时唯一的小动作，我之前总以为是情绪波动，现在想来，不过是机械的条件反射。
“是。”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低哑些，带着刚醒的慵懒，却又异常平静，“我分不清别人说的‘开心’和‘愤怒’有什么区别，也从来没体会过。”
裴星冉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墙面上，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画面：上次裴星冉加班到深夜发烧，他冒雨开车来接裴星冉，把自己的外套裹在裴星冉身上，裴星冉以为他是心疼；还有裴星冉生日时，他笨拙地订了裴星冉最爱的餐厅，连蛋糕上的蜡烛都插歪了，裴星冉以为他是用心。
裴星冉心想，原来全都是假的。
“那你之前说的‘在意’，说的‘不想让我受委屈’，都是编的？”裴星冉咬着牙，感觉眼眶发热，却强迫自己别掉眼泪，“傅聿深，你是不是觉得这样耍我很有意思？”
他突然撑着病床想坐起来，动作太急牵扯到伤口，疼得闷哼了一声，眉头紧紧皱起。裴星冉下意识地想上前扶他，脚刚动就又停住，硬生生把动作收了回去。
“不是编的。”他靠在床头，呼吸有些不稳，黑眸里映着我的影子，比平时更亮些，“我感知不到情绪，但在你身边，不一样。”
“不一样？”裴星冉嗤笑一声，弯腰拿起诊断书，指着那行“无任何情感反馈机制”给他看，“医生都写得明明白白，你还想骗我？傅聿深，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没看诊断书，视线一直锁在我脸上，突然伸出手，像是想碰我的脸，又在半空中停住，指尖微微蜷缩着。这个动作太熟悉了，上次我哭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明明手都碰到我脸颊了，又硬生生收了回去。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在会议室门口摔了一跤，抱着文件夹蹲在地上哭。”他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进我耳朵里，“当时周围的人都在笑，我却觉得胸口发闷，很不舒服，忍不住走过去把你扶起来了。”
裴星冉愣住了。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裴星冉刚进公司实习，因为太紧张才摔了跤，确实是他扶了裴星冉，还帮裴星冉捡了散落一地的文件。可那时候裴星冉以为他只是出于绅士风度。
“还有上次你发烧，我摸你额头的时候，感觉手心发烫，不是因为你的体温，是我自己的手。”他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确认什么，“昨天货架倒下来的时候，我根本没多想就扑过去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把你护在怀里了。”
“那又怎么样？”裴星冉别过脸，不敢看他的眼睛，“不过是生理反应，和情绪没关系，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是没关系。”他轻声说，“但我查过很多资料，从来没有人和事能让我有这种‘反应’。只有你。”
病房门突然被推开，护士端着换药盘走进来，看到我们之间紧绷的气氛，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傅先生，该换药了。”
傅聿深收回手，靠在床头闭上眼睛，点了点头。护士解开他锁骨处的纱布，我看到那道伤口比我想象的更深，边缘还泛着红，显然是昨天处理的时候没处理好。
“护士，他昨天是不是没好好换药？”裴星冉忍不住问，话出口才发现自己还在关心他，心里更乱了。
护士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傅聿深一眼，才小声说：“傅先生昨天晚上疼得睡不着，却不让我们给打止痛针，说怕影响判断力，要等裴小姐你过来。”
裴星冉猛地看向傅聿深，他正好睁开眼睛，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又快速移开了视线，耳尖却悄悄泛红。这个细节让裴星冉心脏猛地一跳——如果真的没有情绪，为什么会脸红？
护士换完药离开后，病房里又恢复了沉默。裴星冉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往来的人群，脑子里乱成一团麻。医生的话、傅聿深的解释、那些过往的细节，像无数根线缠在一起，找不到头绪。
“我知道你不信。”傅聿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怕你觉得我是怪物。”
裴星冉转过身，看到他正挣扎着要下床，连忙跑过去按住他：“你干什么？伤口还没好！”
他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手心很烫，和上次我发烧时他摸我额头的温度一样。“我带你去看样东西。”他的语气很坚定，黑眸里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执着。
裴星冉想拒绝，可他抓着裴星冉的力道很稳，却又没有弄疼裴星冉，这个分寸感让裴星冉想起他每次牵裴星冉的手时，总是轻轻握着，从不会用力。最终，裴星冉还是点了点头。
他找护士借了轮椅，坚持要自己推，却因为动作不协调，差点撞到走廊的柱子。我无奈地抢过轮椅推手，他坐在轮椅上，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乖乖地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
“往左转。”他指挥着裴星冉，带裴星冉去了医院的地下停车场。他的车就停在入口不远处，是一辆黑色的越野车。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递给裴星冉：“副驾驶储物箱里，有个蓝色的盒子。”
裴星冉打开储物箱，果然看到一个蓝色的丝绒盒子。打开盒子的瞬间，裴星冉愣住了——里面是一枚设计很简单的戒指，铂金戒圈上刻着一个小小的“冉”字，旁边还有一串细小的星轨图案。
“这是我三个月前就订做的。”傅聿深的声音从身边传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轮椅上站了起来，靠在车门上，看着我的眼神很认真，“我查了很多资料，说女生都喜欢这种戒指。我本来想在你生日那天给你的，却一直没敢。”
“你既然没有情绪，为什么要给我买戒指？”裴星冉握紧了盒子，指尖微微颤抖。
他走到我面前，很认真地思考了很久，才慢慢说：“因为每次看到你笑的时候，我就想做些让你一直笑的事。我查过，这种感觉应该就是‘喜欢’，但我不确定，因为我没有别人说的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只是觉得很舒服，想一直看着你。”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着“傅老”两个字。他看到这个名字，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抓着我的手腕的力道也不自觉地加重了。
“别接。”我下意识地按住他的手，我知道他和他父亲的关系不好，每次提到傅老，他都会变得很不对劲。
他却摇了摇头，接起电话，语气瞬间变得冰冷：“什么事？”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的脸色越来越差，握着我的手也越来越紧，指节都泛白了。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更像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烦躁。
“我知道了。”他挂了电话，脸色苍白得吓人，靠在车门上，大口喘着气。
“怎么了？”裴星冉扶住他，担心地问。
“我爸要我和林氏集团的千金订婚。”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黑眸里满是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他说如果我不答应，就撤掉我手里的项目。”
裴星冉心里一沉，林氏集团和傅氏集团是商业伙伴，联姻确实是巩固关系的最好方式。可裴星冉看着傅聿深，看着他苍白的脸和紧抿的唇，突然想起护士说的话——他疼得睡不着，却要等裴星冉来。
“那你打算怎么办？”裴星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可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把那枚戒指从盒子里拿出来，小心翼翼地套在我的无名指上。戒指的尺寸刚刚好，像是为我量身定做的。“我不答应。”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查过很多资料，说喜欢一个人就要和她在一起，不能让她受委屈。我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但我知道，我不想让你难过。”
裴星冉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擦去裴星冉的眼泪，动作很轻，带着一丝笨拙。“你别哭，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我摇了摇头，哽咽着说，“傅聿深，你就是个笨蛋。”
他笑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得这么真切，不是礼貌的微笑，而是从眼底里透出来的暖意，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那你愿意当笨蛋的女朋友吗？”
裴星冉刚想点头，他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这次是他的助理打来的。他接起电话，听了几句后，脸色突然变了。“什么？项目资料被泄露了？”
裴星冉心里咯噔一下，项目资料泄露，肯定是傅老的警告。傅聿深挂了电话，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握住裴星冉的手，力道比之前重了些。“别怕，有我在。”
可我能感觉到他的手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我突然想起医生的话——情感感知障碍患者虽然感知不到情绪，但在强烈的刺激下，会出现生理上的应激反应。
“傅聿深，”裴星冉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和你一起面对。”
他愣住了，黑眸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被温柔取代。他伸手把我抱进怀里，动作很轻，怕碰到我的伤口，也怕牵扯到自己的伤。“好。”
裴星冉靠在他的怀里，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他惯用的雪松味香水，让裴星冉莫名地安心。可就在这时，裴星冉看到他口袋里掉出一张纸，裴星冉捡起来一看，是一张旧的诊断报告，日期是五年前，上面的名字是傅聿深，诊断结果却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伴情感感知异常”。
裴星冉心头一震：五年前？创伤后应激障碍？
裴星冉猛地抬头看向傅聿深，他正好低头看裴星冉，看到裴星冉手里的诊断报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裴星冉举起诊断报告，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原来他不是天生的情感感知障碍，而是后天创伤导致的。那他为什么要骗裴星冉？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傅聿深的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一个字，只是别过脸，不敢看我的眼睛。阳光从停车场的天窗照进来，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映出他眼底的慌乱和痛苦。
裴星冉知道，他心里藏着的秘密，比想象的还要多。而这枚刚戴上的戒指，似乎也突然变得沉重起来，带着无数的未知和悬念，让裴星冉看不清他们未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