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战术的惨败,如同一条无形的鞭子,抽在燕军大营上空。那几股混合着皮肉焦糊味的怪异蒸汽,以及逃回来的零星辅兵描述的、坑道内宛如炼狱般的恐怖景象,让原本士气高昂的燕军士卒心中蒙上了一层难以驱散的阴影。慕容垂的帅帐内,空气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慕容楷面色铁青,咬牙道:“将军,贼寇竟用如此酷烈手段!‘掘子军’折损过半,元气大伤!是否暂缓攻势,从长计议?”
慕容垂负手立于帐前,遥望着启明峪那依旧矗立的寨墙,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冷的寒芒。
“暂缓?”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恰恰相反。贼寇用出此等绝户之计,正说明其已技穷,黔驴技穷矣!其所恃者,不过寨墙地利与一股悍勇之气。如今地利被我试探殆尽,悍气亦经连番消磨。”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帐中诸将:“强攻硬寨,固为下策。然困死孤城,方为上谋。传令:大军后撤三里,依山势水源,立坚寨,挖壕沟,设鹿角,将启明峪所有出路,给本王死死围住!一只鸟也不许飞出去!”
“命游骑四出,清扫周边百里!所有能为其提供粮秣之村落、山寨,要么归附,要么焚毁!所有可能之商道、小径,悉数封锁!本王要这启明峪,彻底变成一座死地!”
“再派使者,持我令牌,速返邺城,催调后续粮草军械!告知陛下,贼寇据险顽抗,我军已行长期围困之策,不破此寨,誓不还师!”
命令既下,燕军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立刻改变了运转方式。庞大的军阵开始有条不紊地后撤,并非败退,而是如同巨兽收回利爪,准备进行更致命的长久扼杀。
数以千计的士卒被动员起来,伐木取土,围绕着启明峪外围的制高点和交通要冲,开始构建一座座坚固的营寨、深深的壕沟和密密麻麻的鹿角拒马。游骑兵如同梳子般反复梳理着周边区域,零星的反抗被迅速扑灭,几处疑似与启明峪有往来、或可能提供藏匿的小型山寨被付之一炬,浓烟滚滚,直冲云霄。
数日之内,一道由营垒、壕沟、哨卡和巡逻队构成的无形铁壁,已然成形,将启明峪围得水泄不通。
站在启明峪最高的了望台上,熊启、李胤、张龙、赵虎等人面色凝重地看着这一切。燕军的营寨星罗棋布,旌旗如林,巡逻队往来不绝,将那日熔铁汁带来的短暂振奋彻底压了下去。
“慕容垂…改强攻为久围了。”李胤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忧虑,“这是要将我等困死于此。”
张龙一拳砸在墙垛上:“呸!缩头乌龟!有本事再来攻啊!”
赵虎则更冷静些:“我们的存粮…虽经秋收,又缴获一些,但峪内人口已近两千,坐吃山空,恐怕…”他没有说下去,但众人都明白意思。先前为了应对围攻,消耗本就巨大。
熊启沉默地看着远处燕军正在加固的营垒,缓缓道:“他这是阳谋。逼我们要么出去决战,要么活活饿死在里面。”
“出去决战,正中其下怀。”林婉儿清冷的声音传来,她不知何时也上了了望台,“燕军野战锐利,兵力数倍于我,离了寨墙,胜算渺茫。”
“那就只能守…”张龙闷声道。
“守,需要粮食,需要箭矢,需要柴薪,需要药品…”李胤一一数来,每说一样,众人的心便沉下去一分。被彻底围困,这一切都无法补充。
熊启的目光扫过峪内。战士们依旧在执勤,民众还在忙碌,但一种无形的焦虑已经开始蔓延。先前击退进攻的喜悦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的茫然和担忧。
“不能坐以待毙。”熊启斩钉截铁道,“从今日起,口粮减半发放,优先保障守城士卒。组织人手,清查所有能吃的的东西,野菜、树皮、鼠雀…一切能入口的,都要统计起来。”
“命令郑楠,工坊全力修复兵器甲胄,箭矢回收再利用,节省每一份铁料和木料。”
“苏云,医药务必节省,多用草药,重伤者…尽力而为。”说到最后,熊启的声音也低沉下去。
“可是首领,长期减粮,只怕军心不稳…”李胤担忧道。
“不稳,也比饿死强!”熊启打断他,眼神锐利,“我们要让所有人明白,从现在起,我们是在和慕容垂比拼耐心,比拼谁更能熬!熬到他粮草不继,熬到他后方生变,或者…”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或者熬到我们找到破围的机会!”
机会在哪里?无人知晓。但绝境之下,必须抱有希望。
燕军的营垒在一天天加固,启明峪内的存粮在一天天减少。
围困的第一个月,在一种令人窒息的对峙和缓慢的消耗中,悄然流逝。铁壁之外,慕容垂稳坐钓鱼台。铁壁之内,熊启带领着所有人,为了生存,开始进行一场更加艰苦、更加绝望的漫长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