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李氏集团总部,顶层总裁办公室。
“这就是你们市场部熬了几个通宵做出来的分析报告?”
李言淳将一叠厚厚的文件重重摔在光可鉴人的红木办公桌上,发出令人心惊肉跳的巨响。
“数据陈旧,逻辑混乱,观点肤浅!拿回去重做!明天早上九点,我要看到一份能入眼的东西放在我桌上!否则,整个部门年终奖金全部扣发!”
他对着新任的、已经是这一个月里换的第三个秘书,厉声呵斥。
新任秘书是一位同样毕业于名校、经验丰富的精英,此刻却面色发白,连声道歉,几乎是手脚发软地退出了办公室。
门被关上,室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李言淳粗重的喘息声。
这一个月,整个总裁办和秘书处都笼罩在一种前所未有的低气压下,人人自危。
李言淳的脾气变得比以往更加暴躁易怒,对工作的要求苛刻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新任的秘书们,无论之前履历多么漂亮,似乎总也无法达到他的要求。
不是咖啡的温度不对,就是会议安排出现了细微的冲突;不是文件整理的顺序不符合他的习惯,就是在他需要某个数据时,无法像过去那样被立刻、精准地提供。
他们不懂,为什么李总在审阅某些特定条款的合同时,会无意识地用指尖在桌面上规律地敲击三下,那是林云深在长达六年的磨合中,形成的提醒他“此处存在潜在风险或谈判空间”的无声暗号;
不懂为什么他在参加某些特定场合的晚宴前,会习惯性地看向身侧,那里原本会有人适时地递上准备好的发言要点或礼物;
更不懂他那些未曾明说、却早已形成惯例的偏好和禁忌。
只有李言淳自己知道,这种无处不在的、令人烦躁的滞涩感从何而来。
他早已习惯了林云深的存在。
那个沉默、高效、永远能在恰到好处的时间出现在恰到好处的位置,将他的一切都打理得妥帖周全的影子。
过去六年,林云深仿佛是他延伸出去的另一个大脑和双手,让他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专注于战略决策。
他习惯了只要提出问题,就能立刻得到答案;只要表现出需求,就能立刻被满足。
他甚至习惯了办公室里永远有温度适宜的咖啡,习惯了行程表上永远清晰明了的安排,习惯了深夜加班时,隔壁秘书室里永远亮着的那盏灯,和那个随时待命的身影。
他曾以为这一切是理所当然,是李氏集团总裁这个位置赋予他的权力和便利。
直到林云深消失,他才惊觉,那些“理所当然”,是建立在一个人长达六年的、极致专业的付出和……某种他从未深究过的、超越工作本分的关注与理解之上。
那种无处不在的便利被骤然抽离,留下的是一个巨大的、令人不适的真空。
仿佛一个常年佩戴的器官被硬生生摘除,身体机能虽然还在运转,却处处透着别扭和力不从心。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李言淳低声咒骂着,不知是在骂那些无法令他满意的下属,还是在骂那个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林云深。
他再次下令,加大搜寻力度,不惜代价。几天后,秘书处负责人战战兢兢地敲开了他办公室的门,递上了一个U盘。
“李总……我们按照您的指示,动用了一些……非常规的渠道和手段,搜寻林秘书的踪迹。这是……我们目前唯一能找到的、可能与他近期行踪相关的信息。是从阿姆斯特丹那家酒店附近,一个老旧民用监控设备的冗余备份数据里恢复的,时间点就在他失踪前后。但……内容有些……您最好亲自看一下。”
李言淳接过U盘,挥退了负责人。他将其插入电脑,点开了里面唯一的一个视频文件。
电脑屏幕上弹出一个播放器窗口,画面开始跳动。像素不高,画质因放大而显得有些模糊,角度也颇为刁钻,像是在客厅某个装饰品或者电器内部隐藏的偷拍镜头所捕捉到的。
场景,赫然是几个月前,那场成功的并购案庆功宴后,他下榻的阿姆斯特丹酒店套房的客厅。
视频里,他醉意深沉,几乎完全不省人事,瘫软在昂贵的真皮沙发上。林云深正俯身,吃力地试图扶稳他,帮他调整到一个更舒适的姿势。
然后,画面定格在了那个让李言淳血液几乎逆流的瞬间——
林云深低下头,额前细碎的黑发垂下,遮挡了部分神情。他极其快速、又极其轻柔地,将自己的嘴唇,印在了李言淳毫无知觉的额头上。
那个吻,短暂得仿佛只是光影的错觉,却带着一种倾尽所有、飞蛾扑火般的、绝望的虔诚。
李言淳的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僵在了椅子上。视频很短,很快就结束了。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李言淳盯着那已经暗下去的屏幕,仿佛要透过那一片漆黑,看到那个胆大包天的窃吻者。
许久,他才极其缓慢地、僵硬地动了一下手指。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再次涌上心头,但这一次,怒火之中,掺杂了更多复杂的情绪——被冒犯的恼怒?一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挫败?
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这个秘密的重量所冲击的震动?
他一直以为,林云深是绝对忠诚、绝对专业的下属,是他一手打磨出来的、最趁手的工具。
他从未想过,在那张永远平静无波、完美扮演着“影子”角色的面具之下,竟然隐藏着如此……炽热而禁忌、甚至可以说是僭越的情感。
所以,这六年的“得心应手”,这六年的“默契无双”,究竟有多少是出于顶级的职业素养和丰厚的薪酬回报,又有多少……是掺杂了这种不该有的、扭曲的、隐藏在阴影下的爱慕与欲望?
而阿姆斯特丹那晚……那是李言淳一辈子最不堪、最不愿回顾的混乱记忆。林云深……他自己放进去的那一刻,那种被填满、被包裹的陌生触感,让他几乎产生了生理性的呕吐欲望。
“别看……” 记忆里,林云深压抑的声音响起,随即甩了一件衬衫过来,覆盖在他的脸上,隔绝了他的视线,“觉得恶心……就别看……”
他一直强迫自己将那晚的一切归结为一场光怪陆离的、由药物引发的噩梦。
他不愿,也不敢去深究那混乱中交织的、除了痛苦和屈辱之外的其他东西。
他忽然觉得,脊背窜上一股寒意。
他或许从未真正认识过这个跟了他六年、如同影子一般的男人。
而那个影子,现在带着这个秘密,彻底消失了。
李言淳没有再下令继续寻找。
他默认了人事部对林云深“因个人原因辞职”的最终处理,仿佛这个人从未在他的生命中存在过。
只是,总裁办公室里的低气压,持续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那盏隔壁秘书室的灯,也再也没有在深夜为他亮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