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讲台上的蓝蝴蝶
初二开学第一天，云飞抱着新发的生物课本，站在教室后门往里瞅。讲台上站着个穿浅蓝色连衣裙的女老师，正弯腰给讲桌抽屉里的绿萝浇水，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发梢，镀了层浅金色。同桌小宇凑过来：“这是王羽杉老师，教生物的，听说特别厉害。”
话音刚落，女老师直起身，手里还捏着片绿萝叶子。“大家好，我是王羽杉，这学期带你们生物。”她声音像浸了温水，笑着往台下扫了眼，目光落在云飞身上时顿了顿——他今早赶公交撞了下胳膊，校服袖子蹭破了块皮，还沾着点灰。
第一堂生物课讲细胞结构，王老师没直接翻课本，而是从讲台下拎出个玻璃罐，里面泡着株紫色洋葱。“想知道细胞长什么样？咱们自己做切片看。”她走下讲台，挨个给小组分洋葱，走到云飞这组时，特意把镊子往他手边推了推：“小心点，别切到手。”
云飞捏着刀片的手有点抖，他从小就笨手笨脚，上次上劳技课剪窗花，差点剪到手指头。王老师像是看穿了他的紧张，站在旁边轻轻扶了扶他的手腕：“拇指抵着刀片侧面，慢慢往下划，像给苹果削皮似的。”她的指尖温温的，带着点洗手液的柠檬香，云飞跟着她的力道下刀，还真切出了片薄薄的洋葱。
“你看，”王老师拿过载玻片，把洋葱片放上去，“这就成了。”她转身去拿显微镜，裙摆扫过桌角，带起阵淡淡的风。云飞盯着载玻片上的洋葱片，忽然觉得生物课好像没那么难。
下课时，王老师叫住他：“云飞，跟我来办公室一趟。”他心里咯噔一下，以为自己上课走神被发现了。办公室在走廊尽头，窗台上摆着好几盆多肉，王老师从抽屉里拿出个创可贴，是卡通小熊图案的。“胳膊蹭破了吧？”她拉过他的胳膊，轻轻把创可贴贴上，“下次小心点，校服破了让妈妈补补，别着凉。”
云飞低着头“嗯”了声，鼻尖有点酸。他爸妈忙着开小吃店，早上天不亮就出摊，晚上快十二点才回来，他胳膊蹭破了这事，自己都没当回事。
“对了，”王老师从文件袋里拿出张生物知识点清单，“你上次摸底考生物成绩不太好，这是我整理的重点，有空看看。”清单上的字清清爽爽，重点内容用红笔标了，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加油呀！”
走出办公室时，云飞捏着清单的手紧了紧。阳光从走廊窗户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摸了摸胳膊上的小熊创可贴，忽然觉得这学期的日子，好像会比以前暖些。
二、医院走廊的白瓷杯
深秋的一个周三，云飞正在课堂上记笔记，手机在桌洞里震动起来。是妈妈发来的短信：“你爸住院了，我在医院，你放学自己买点吃的。”
他握着笔的手瞬间凉了。爸爸前阵子总说腰疼，以为是累着了，怎么就住院了？整节课他都坐立不安，眼睛盯着黑板，心思却早飞到了医院。下课铃一响，他抓起书包就往校门口跑，刚跑出校门，就看到王老师站在传达室门口，手里捏着辆电动车的钥匙。
“云飞，你要去医院？”王老师迎上来，她大概是听同桌小宇说了。云飞点点头，声音有点抖：“我妈说我爸住院了。”
“我送你去。”王老师把电动车推过来，“你坐后面，抓紧点。”她的电动车是淡绿色的，车筐里放着个保温袋，大概是准备带回家的午饭。
秋风吹得路边的梧桐叶哗哗落，云飞坐在电动车后座，抓着王老师的衣角。她的连衣裙外面套了件米色针织开衫，衣角被风吹得轻轻飘。“别担心，”王老师回头说了句，“估计就是劳累过度，检查检查就没事了。”
医院住院部的走廊里都是消毒水味，云飞跟着王老师找到爸爸的病房时，妈妈正坐在床边抹眼泪。爸爸躺在病床上，脸色发白，腰上缠着绷带。“医生说腰椎间盘突出压迫神经，得住院观察。”妈妈看到云飞，声音哽咽着。
王老师把保温袋放在床头柜上，拉过妈妈的手：“嫂子，别着急，现在医学发达，好好治肯定能好。”她又转向云飞，“你先在这儿陪着，我去给你们买份饭。”
等王老师提着盒饭回来时，手里还多了个白瓷杯，里面装着热粥。“给你爸买的，刚熬好的小米粥，好消化。”她把粥递给爸爸，又把另一份盒饭推给云飞，“你也吃，别饿肚子。”
那天下午，王老师帮着跑前跑后办手续，又跟医生打听爸爸的病情，直到夕阳把病房的窗户染成橘红色，才骑着电动车离开。走之前，她从钱包里拿出两百块钱塞给妈妈：“嫂子，先用着，不够再跟我说。”妈妈推了半天没推掉，最后红着眼圈收下了。
爸爸住院的那周，云飞每天放学都去医院。王老师几乎天天都来，有时带点水果，有时带件从家里炖的汤。有次她带来个保温桶，打开盖是排骨汤，里面炖着山药和玉米。“我妈炖的，让我给你爸带来补补。”她给爸爸盛了碗，又给云飞也盛了半碗，“你也多吃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云飞喝着热汤，看王老师坐在床边跟爸爸说话，问他店里的生意，问他以前在老家种庄稼的事，像家里的亲戚似的。爸爸脸上的愁容渐渐散了，还笑着说：“王老师，你比我家云飞还会疼人。”
出院那天，爸爸让云飞把王老师给的钱还回去，还让妈妈蒸了锅她最拿手的菜窝窝。云飞提着菜窝窝去学校找王老师，她正在生物实验室整理标本，玻璃瓶里的蝴蝶标本在阳光下闪着光。“这是我妈蒸的，您尝尝。”云飞把袋子递过去。
王老师接过来，拿起一个咬了口：“真香，比我妈蒸的好吃。”她从抽屉里拿出本生物实验册，“你这几天没来上课，我把落下的实验步骤都写在上面了，有空看看，不懂就来问我。”
云飞抱着实验册往教室走，阳光透过实验室的窗户照进来，落在他脚边。他摸了摸实验册封面，上面还留着王老师的温度，暖得像刚出锅的菜窝窝。
三、书包上的小太阳
爸爸出院后不能再干重活，小吃店关了门，家里的日子一下子紧了不少。云飞看着妈妈每天天不亮就去菜市场帮人买菜，心里堵得慌。有天放学，他路过一家残疾学校的招生处，看到门口贴的招生简章——管吃管住，还免学费。他站在那儿看了很久，心里慢慢有了个主意。
他没跟爸妈说，自己偷偷填了报名表。等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时，妈妈才发现。“你这孩子，怎么不跟家里商量就做决定？”妈妈拿着通知书，眼泪掉在纸上，“再难也不能让你去那种地方啊。”
云飞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家里没钱了，我去了能省点钱。”
那天晚上，爸爸坐在床边抽了半包烟，最后叹了口气：“你想去就去吧，照顾好自己。”
王老师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这事。周五下午的生物课结束后，她叫住云飞：“来我办公室一趟。”他以为老师要劝他别去，低着头跟在后面，心里有点发慌。
办公室里，王老师从柜子里拿出个书包。是深蓝色的，上面绣着个小小的黄色太阳图案。“给你的。”她把书包递过来，“我去文具店看了，这个结实，能背好久。”
云飞愣在那儿，没敢接。“老师，我……”
“拿着吧。”王老师把书包塞到他手里，书包沉甸甸的，里面好像装了东西。“不管去哪个学校，都得好好念书。”她摸了摸他的头，“里面有几本生物书，还有个笔记本，不懂的就记下来，以后有机会还能问我。”
书包上的小太阳蹭着他的手心，暖乎乎的。云飞捏着书包带，眼泪差点掉下来：“谢谢王老师。”
“傻孩子，谢什么。”王老师笑了笑，“明天去学校报到，我送你去。”
第二天早上，王老师骑着电动车来接他。他背着新书包坐在后座，书包上的小太阳在风里轻轻晃。快到残疾学校门口时，云飞忽然拽了拽王老师的衣角：“王老师，我不想去了。”
王老师停下车，回头看他：“怎么了？”
“我想回原来的学校。”云飞咬着嘴唇，“我昨晚想了一夜，我要是好好学习，以后考个好大学，就能挣钱养爸妈了，不用靠别人。”
王老师看着他，眼睛亮了亮：“好，咱们回去。”她掉转车头，“回学校去，我跟你爸妈说。”
回到家，王老师跟云飞爸妈说了半天，说云飞现在成绩正在往上赶，回学校好好学肯定有出息，还说她会帮着照看着云飞。爸妈被说动了，最后点了点头。云飞站在旁边，摸着书包上的小太阳，心里松了口气，又酸又暖。
周一回学校时，云飞背着王老师给的新书包，走进教室时，小宇眼睛一亮：“你这书包真好看！”他笑着指了指上面的小太阳，“跟王老师似的，暖暖的。”
云飞摸了摸小太阳，抬头往讲台看了眼，王老师正站在讲台上整理课本，浅蓝色的连衣裙在阳光下，像朵刚开的花。
四、饭盒里的热乎菜
回学校后，云飞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家里的钱都给爸爸治病了，他连午饭钱都得省着，有时就买个馒头对付过去。王老师大概是看出来了，周一下午放学时，叫住他：“云飞，明天开始，你中午来我办公室吃饭吧，我带的饭总吃不完。”
云飞连忙摆手：“老师，不用了，我自己带饭就行。”
“就这么定了。”王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就好好学生物，下次考试给我考个满分。”
第二天中午，云飞揣着怦怦跳的心去了办公室。王老师正把一个不锈钢饭盒往桌上放，饭盒是粉色的，上面印着小熊图案。“快坐。”她把饭盒推过来，“今天我妈做了红烧肉，你多吃点。”
饭盒里的菜装得满满当当：红烧肉炖得烂烂的，土豆吸足了汤汁；还有一盘炒青菜，绿油油的；底下是白米饭，上面还卧了个荷包蛋。云飞拿起筷子，夹了块红烧肉放进嘴里，肉香混着酱香，比他在家吃的还入味。
“好吃吧？”王老师坐在对面，笑着看他，“我妈总说我吃饭像只小猫，做少了怕我不够吃，做多了又剩下，正好你帮我解决。”她自己拿起另一个小饭盒，里面是简单的青菜和米饭。
云飞知道，老师是怕他不好意思，才找了这么个借口。他低下头，大口扒着饭，眼泪差点掉在饭盒里。
从那天起，云飞每天中午都去王老师办公室吃饭。王老师的饭盒里总有换着样的菜：周一的番茄炒蛋，周二的糖醋排骨，周三的鱼香肉丝，都是他爱吃的。有时她还会带个苹果，洗干净切成块，放在盘子里递给他：“饭后吃点水果，补充维生素。”
有次吃到一半，云飞发现饭盒底下压着张二十块钱。他拿着钱递给王老师：“老师，这钱……”
“给你的。”王老师把钱退回来，“你爸复查要花钱，你拿着买点文具，别总用铅笔头。”
云飞捏着钱，手有点抖：“老师，我不能再要你的钱了。”
“拿着吧。”王老师看着他，眼睛里暖暖的，“等你以后长大了，挣钱了，再请我吃饭不就行了？”
那天下午的生物课，讲的是光合作用。王老师站在讲台上，拿着盆栽说：“植物得靠阳光才能长大，人也一样，得有暖乎乎的东西照着，才能长得结实。”她的目光扫过全班，最后落在云飞身上，笑了笑，“咱们班里的同学，都要好好吸收‘阳光’啊。”
云飞看着讲台上的王老师，又摸了摸书包上的小太阳，忽然觉得自己就像那盆盆栽，而王老师，就是照在他身上的那束最暖的阳光。
五、实验室的玻璃罐
冬天来得很快，北风卷着雪粒子打在窗户上，发出“沙沙”的声。云飞的爸爸复查完，医生说恢复得不错，但还得在家休养，不能干活。妈妈还是天天去菜市场帮人买菜，早上天不亮就出门，晚上踩着雪回来。
云飞想帮家里减轻负担，放学后去捡废品。他瞒着王老师，每天放学就背着书包往废品站跑，把捡来的瓶子、纸箱子卖掉，换个几块钱。有天他捡瓶子时，不小心被碎玻璃划了手，鲜血直流。他没当回事，找了块纸擦了擦，继续捡。
第二天中午去办公室吃饭时，王老师看到他手上的伤口，皱起了眉：“怎么弄的？”
云飞支支吾吾地说：“不小心被桌子划的。”
王老师没说话，从抽屉里拿出碘伏和创可贴，拉过他的手轻轻消毒。“别骗老师了，”她低着头，声音轻轻的，“小宇都跟我说了，你每天放学去捡废品。”
云飞的脸一下子红了，低着头不敢说话。
“捡废品不是不行，”王老师帮他贴好创可贴，“但得注意安全，别伤着自己。”她从钱包里拿出一百块钱，塞到他手里，“这个你拿着，别再去捡废品了，好好念书才是正经事。”
云飞把钱退回去：“老师，我不能要。”
“这不是给你的，是借给你的。”王老师笑着说，“等你以后考上大学，挣了第一笔工资，再还我。到时候我可要利息的，最少请我吃顿红烧肉。”
云飞捏着钱，眼泪掉在了手背上。他点了点头：“好，我一定请您吃顿最大的红烧肉。”
期末考试前，王老师利用午休时间在生物实验室给云飞补课。实验室里暖乎乎的，靠窗的架子上摆着各种玻璃罐，里面泡着植物标本和动物器官。王老师拿着解剖针，指着青蛙标本说：“你看，青蛙的呼吸系统是这样的……”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她的发梢上，有几根碎发沾在额头上。云飞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忽然想起第一次上生物课，她教他切洋葱的场景。
“懂了吗？”王老师抬起头问。
云飞点点头：“懂了。”
“那就好。”王老师把笔记本推给他，“这是我整理的重点，你回去好好看。”笔记本最后一页，夹着张纸条，上面写着：“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尽力就好。”
期末考试，云飞的生物考了全班第一。他拿着成绩单去办公室找王老师时，她正在给玻璃罐里的标本换药水。“考得不错。”她接过成绩单，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看来我的红烧肉没白给你吃。”
她从柜子里拿出个小小的玻璃罐，里面泡着朵蓝色的蝴蝶花。“给你的。”她把玻璃罐递过来，“这是我上次去山里采的，能放很久。”
云飞接过玻璃罐，蝴蝶花在透明的液体里轻轻晃。他看着王老师，心里有好多话想说，最后只说了句：“谢谢王老师。”
“傻孩子，谢什么。”王老师笑了笑，“快回去吧，别让你爸妈等急了。”
走出实验室时，雪停了，阳光照在雪地上，亮得晃眼。云飞把玻璃罐抱在怀里，觉得心里暖乎乎的，好像有个小太阳在那儿烧着。
六、书包带磨出的印
初三毕业那天，全班同学在教室里开联欢会。王老师穿着浅蓝色的连衣裙，坐在讲台旁边，看着大家唱歌跳舞。轮到云飞表演时，他走上台，手里拿着个笔记本。
“我想给王老师读段话。”他看着台下的王老师，声音有点抖，“我以前总觉得日子很难，直到遇到王老师……”他读着读着，眼泪掉了下来，班里静悄悄的，只有他的声音在回荡。
读完后，王老师走上台，抱了抱他：“好孩子，以后要好好的。”她的怀抱温温的，带着点熟悉的柠檬香。
后来云飞考上了高中，又去了济南上大学。他每次放假回家，都会去学校看王老师。她还在教生物，头发上添了几根白丝，笑起来眼角有了细纹，但声音还是那么暖。
那个深蓝色的书包，云飞背了整整八年。书包带磨出了毛边，上面的小太阳图案也洗得有点淡了，但他一直没舍得扔。有时他整理书包，会看到书包夹层里的那张纸条，是王老师当年写的：“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尽力就好。”
大学毕业后，云飞回了老家，在一家中学当老师。他第一次上讲台时，特意穿了件浅蓝色的衬衫，像当年王老师穿的连衣裙那样。他看着台下学生们的脸，想起王老师教他切洋葱的样子，想起医院走廊里的白瓷杯，想起饭盒里的红烧肉。
有天他去文具店买东西，看到个深蓝色的书包，上面绣着个小太阳。他买了下来，第二天去学校看王老师时，把书包递过去：“王老师，给您的。”
王老师接过来，摸了摸上面的小太阳，笑了：“跟当年给你的那个一样。”
“嗯。”云飞点点头，“我背了八年，现在给您。”
王老师看着他，眼睛里闪着光：“好孩子，长大了。”
走出学校时，阳光正好。云飞看着远处的教学楼，想起初二那年，王老师骑着电动车送他去医院，秋风吹起她的衣角，像只蓝蝴蝶。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玻璃罐，里面的蝴蝶花还好好的，在透明的液体里，安静地开着。
他知道，有些暖是会跟着人一辈子的。就像那个书包上的小太阳，就算图案淡了，书包带磨出了印，那份暖也会一直留在心里，在往后的日子里，慢慢发芽，长成一片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