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天色未明,细密的雪粒子已然窸窣落下,给青石镇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纱。寒意刺骨,却阻挡不住“苏记”铺子前渐渐聚集的人流。昨日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引得无数好奇、怀疑或关切的目光投向这里。
铺子门口,早早支起了防风棚,一口大铁锅架在泥炉上,里面的水已经滚开,冒着腾腾白汽。钱寡妇和赵家媳妇紧张地维持着秩序,目光不时瞟向铺内。苏念棠神色平静,将一小袋未经任何处理的、从柳树沟收来的普通黄豆搬到人前,当众解开袋口。
“各位乡亲邻里,”她声音清亮,穿透风雪,“今日,我们‘苏记’就用这袋豆子,当场磨制豆花!豆子就在这里,大家伙儿都看着,是不是霉变陈粮,一目了然!”
人群一阵骚动,有人伸长了脖子去看那袋豆子,只见豆粒大小不均,颜色深浅不一,还夹杂着少许砂石,确是实实在在的粗劣杂豆,与“霉变”却扯不上关系,只是品相差了些。
“这豆子……是糙了点,可看着没坏啊?”
“就是,周记的人也太能胡诌了!”
议论声中,苏念棠舀起豆子,倒入清洗干净的石磨。她没有用空间里优化过的豆子,此刻,用这最原始的、品相不佳的原料,反而更具说服力。然而,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她引入磨盘的清水中,悄然混入了一丝空间灵泉。
乳白的浆汁缓缓流出,带着豆类原始的腥气。过滤、入锅、煮沸……每一步都在众目睽睽之下。当卤水点入,豆花缓缓凝结成雪白软嫩的一锅时,那扑鼻的、异常醇厚的豆香,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这真是用那等粗劣豆子做出来的?这香气,比他们往日吃过的任何豆花都要浓郁!
苏念棠舀起几碗,撒上葱花酱料,递给前排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各位叔伯尝尝,看我们‘苏记’的豆花,到底干不干净,能不能吃!”
那几位老者将信将疑地接过,尝了一口,眼睛瞬间瞪大了!豆花入口即化,豆香充盈,毫无豆腥涩口之感,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清甜回甘!
“好!好豆花!”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连连点头,声音洪亮,“老夫活了大半辈子,没吃过这么滑嫩香醇的豆花!这要是霉变陈粮做的,我把这磨盘吃了!”
“没错!干净!味道正!”
“周记真是黑了心肝,这种瞎话都编得出来!”
事实胜于雄辩。浓郁的香气和老者们的证词,瞬间击碎了所有谣言。人群沸腾起来,纷纷要求品尝这“福气豆花”。一百碗很快分完,后来者只能惋惜地看着空锅。
“苏娘子,对不住!是我们耳根子软,听信了谗言!”
“以后还来你家买!这味道,别家真没有!”
赞誉和道歉声不绝于耳。苏念棠看着重新变得火热、甚至比以往更拥挤的铺面,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她用空间灵泉,在最关键的地方,赋予了普通食材非凡的品质,打了场漂亮的翻身仗。钱寡妇和赵家媳妇更是喜极而泣,手脚麻利地招呼着重新涌来的客人。
消息像风一样传回杨家村。陆家主宅里,陆母正带着赵素芬和孩子们剪窗花。听到从镇上回来的村人带回的消息,陆母拿着剪刀的手顿了顿,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嗯”了一声,但手下剪出的那个“福”字,边缘却格外流畅圆润。赵素芬则松了口气,笑着对身边的铁蛋和妞妞说:“看吧,就说了你们三婶能耐大着呢!”
村头院子里,陆建民正对着那块已经腌制入味的猪头肉发呆,招娣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将苏念棠给的红头绳重新系好。听到动静,陆建民猛地抬起头,望向镇上方向,那双沉寂的眼里,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又迅速隐去。他低头,继续更用力地擦拭着那块肉,仿佛要将所有的期盼都揉进那酱色的纹理里。
然而,青石镇周记粮行后堂,气氛却降至冰点。周老板听着伙计战战兢兢的汇报,脸色铁青,手中的茶杯“啪”地一声摔在地上,粉碎!
“废物!一群废物!”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布满血丝,“让她就这么翻身了?!柳树沟那边呢?!”
“东……东家,”王老五缩着脖子,“柳树沟那边……那老婆子家是砸了,可……可村里人好像更抱团了,暗地里……怕是挡不住。”
“挡不住?”周老板狞笑一声,胖脸上肌肉扭曲,“那就换个法子!她不是能耐吗?我看她能不能防得住夜里走水(失火)!”
风雪到了傍晚愈发大了,扑簌簌地敲打着窗纸。苏念棠盘点着今日远超往常的进项,心中却并无多少喜悦。周记接连受挫,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的反扑,恐怕会更加狠毒。她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她进入空间,仔细检查了灵泉和作物,又额外准备了几大桶优化过的清水存放在空间角落,以备不时之需。退出空间时,她听到院门外似乎有不同于风雪声的、极其轻微的响动。她心中一凛,悄声走到门后,手握住了门闩。
然而,那响动却并未靠近,反而渐渐远去,仿佛有人在她院门外徘徊了片刻,最终离开。是周记的人来探路?还是……她想起昨夜陆建民沉默的守护,心中微动。
这一夜,风雪呼啸,“苏记”铺子周围,似乎比往常更“热闹”些。有更夫瞧见几个黑影在附近鬼鬼祟祟,还没等靠近,就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拎着棍棒的村里青壮给撵走了。动静不大,却透着十足的警告意味。
翌日清晨,雪后初霁,银装素裹。苏念棠打开铺门,发现门廊下积着一层薄雪,雪地上却有几行杂乱的男人脚印,一直延伸到街道尽头,仿佛昨夜这里曾有过一场无声的对峙。她心下明了,这份来自家族和乡邻的、沉默而坚实的守护,比任何言语都更让她安心。
她照常生火、备料,准备迎接新一日的忙碌。刚将一盆用灵泉水发好的杂合面团端出来,就听见街道尽头传来一阵急促而有力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一个穿着军绿色棉大衣、身姿挺拔如松的身影,风尘仆仆,帽檐下的眉眼锐利如刀,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却更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冷硬气势。
他的目光,越过纷纷扬扬还未停歇的雪沫,精准地落在了正端着脸盆、愣在门口的苏念棠身上。
铺子里外,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汇聚在这个突然出现的、与这小镇格格不入的军人身上。
苏念棠看着那张深刻在记忆里、却比记忆中更显坚毅冷峻的脸庞,手中的盆沿被不自觉地攥紧,心跳,漏了一拍。
陆建军,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