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小院,暮色吞没了最后一丝余晖。
江临渊推开院门,带着一身洗不脱的疲惫与地宫留下的阴冷。
简单的清洗,换上干净青灰布袍,却掩不住眉宇间深藏的倦意与沉重。
地宫中的所见,先帝的悲愿,如同无形烙印,压在他的心头。
他刚坐下,尚未喘匀气息,院门便被叩响。
青鸾步履无声地走入,神情凝重。她托着一枚凤纹玉牌:
“太后娘娘凤驾已至鸡鸣寺。”
“口谕,命你即刻前往,有要事相询。”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苍白的脸:
“娘娘特意嘱咐,事态紧急,关乎北境与皇室安稳,不容延误。”
江临渊接过玉牌,冰凉的触感让他精神微振。
太后亲自离宫,连夜召见,绝非寻常。
他压下身体的抗议,颔首:
“明白了。”
北境…皇室安稳…这几个字在他心中盘旋,与地宫中的线索隐隐交织。
鸡鸣寺,后山禅院。
古木森森,夜色幽邃。太后的临时居所守卫森严,寂静中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禅房内,灯火通明,却照不亮每个人眉宇间的阴霾。
太后端坐主位,深紫常服衬得她面容沉静如水。
只有熟悉她的人,才能从她膝上微微蜷起、指节发白的手指,窥见一丝内心的波澜。
南宫凤仪坐在下首,背脊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不肯折腰的青竹。
然而,那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的双手,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有那双努力平静、却泄露惊涛的明眸,诉说着她内心的震荡与绝望。
和亲漠北,对她而言,是一道将她尊严与希望都碾碎的惊雷。
沈怀民站在她身侧稍后,如同一座沉默而坚定的磐石。
当太后说出那残酷决定时,一股混杂着震惊、暴怒与撕心裂肺般痛楚的情绪,在他胸中轰然冲撞。
他看着南宫凤仪单薄而挺直的背影,心口像是被最锋利的刀刃反复剐蹭。
他只能将所有的力量,凝聚成这沉默却坚定的支撑。
“凤仪,”太后的声音平稳响起,敲破令人窒息的沉默,“哀家知你心中震动。”
“但事已至此,慌乱与悲戚,除了消耗自身,于大局无益。”
南宫凤仪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微颤。
她抬眸看向太后,眼中强忍的水光,迅速被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所取代。
“母后,女儿明白。”
她的声音起初低哑,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和亲…绝无可能!”
“那不是结盟,是屈膝投降!是自毁长城!”
“女儿…宁愿三尺白绫,了此残生,也绝不受此奇耻大辱,绝不做这千古罪人!”
“殿下!”
沈怀民心头巨震,再也无法保持沉默!
他猛地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抱拳行礼的动作带着军人的利落与力量。
“太后娘娘,殿下!”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声音沙哑沉浑:
“北境安危,沈家儿郎责无旁贷,必以血肉之躯铸就边关铁壁!”
“然和亲绝非良策,乃是怯懦之举,只会寒了边境数十万将士的心!”
“怀民…恳请三思!”
“怀民愿在此立下军令状!若朝廷信我沈家,我必亲率将士,死守国门,拒敌于雁门之外!”
“用赫赫战功,用敌酋首级,来告诉天下人,我大周江山,无需靠牺牲一女子来换取安宁!”
“绝不让殿下…受此万古奇耻大辱!”
他的声音在禅房内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迸发出来。
那目光中的炽热、坚定与毫不掩饰的痛惜,胜过千言万语。
南宫凤仪与他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那瞬间,仿佛周遭一切消失。
她看到了他眼中翻滚的痛楚,看到了那份不惜与全世界为敌也要护她周全的决绝。
那目光像一道暖流,穿透了她周身的冰寒与绝望。
太后静静地看着他们,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
良久,她才缓缓道:“起来吧。”
“你们的决心,哀家看到了,也记下了。”
她话锋微转,带着审慎的权衡:
“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皇帝心意已决,朝中支持此议者恐亦不少。”
“贸然激烈反对,非但难以挽回圣心,恐适得其反。”
她的目光投向窗外浓稠的夜色:
“哀家已召江临渊前来。”
“此人…心思机敏,往往能于绝境中窥见生机,行事不拘一格。”
“或许,他能提供一些…我们未曾想到的破局之策。”
禅房内的空气,因太后这番话,似乎稍稍流动。
但那份沉重的压力,依旧萦绕在每个人心头。
沈怀民缓缓站起身,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南宫凤仪。
前路艰险,但为了她,纵然刀山火海,他亦无所畏惧。
就在这时!
院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少女清脆又带着怒气的呵斥:
“让开!本公主要见皇祖母和姑姑!”
几乎是同时,另一道平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守卫的通报声清晰传来:
“启禀太后娘娘,江临渊江公子到了。”
禅房内的三人神色皆是一动。
太后眸色深沉,南宫凤仪整理心神,沈怀民握紧拳,目光复杂地看向门口——
期盼,审视。
然而!
还没等太后开口宣召,那道娇叱声猛地拔高,带着十足怒火,彻底打破寂静:
“江临渊!你果然在这里!”
“给本公主站住!”
只见永乐公主南宫玥气势汹汹地推开阻拦的宫人,像一阵风似的冲到刚踏进院门的江临渊面前,张开双臂,彻底堵住他的去路,一双美眸喷火般瞪着他。
夜色下的禅院,因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和充满火药味的对峙,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