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内,空气像是被抽干了,每个人的呼吸都变得沉重。
冷福那句带着千年怨恨的话语,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深潭,在每个人的心头掀起滔天巨浪。
贪狼一族。
联合人类修士。
害死纯血先祖。
这些破碎的词语,对满屋子的军官而言,无异于天方夜谭。
可对冷青璃来说,却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她记忆深处的混沌。
她感觉自己的血液在一瞬间变冷,又在一瞬间沸腾。
那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悲愤与刺痛。
夜祁坐在主位上,面沉如水。他一直追寻的诅咒源头,似乎在这一刻,被揭开了更加古老而狰狞的一角。
“小姐。”
冷福的声音将冷青璃从那股莫名的悲恸中拉了回来。
老者依旧跪在地上,但他已经转过身,将那本泛黄的《冷氏宗谱》小心翼翼地摊开在手上。
他无视了周围所有持枪的军官,也无视了主位上那位气势迫人的督军,眼中只剩下冷青璃一人。
“请您过目。”
冷青璃提着裙摆,缓缓走上前,蹲下身。
老旧的书页散发着一股陈年的墨香与时光的味道。
冷福用粗糙但异常稳定的手指,翻到了宗谱的某一页。
那一页,与前后满是文字的页面不同,上面用朱砂与金粉,勾勒着一幅繁复而华丽的图画。
画中是一只神鸟,它栖于梧桐之上,羽翼层层叠叠,流光溢彩,每一根翎羽的末梢都仿佛燃烧着青色的火焰。
它姿态高傲,气度不凡,但最让冷青璃心神剧震的,是它的眼睛。
那是一双被描绘成金色竖瞳的眼睛。
与她施展妖力时,一模一样。
原来……她不是怪物,不是异类。她的形态,早已被记录在这传承千年的宗谱之上。
“小姐,我冷家传承的鸾鸟血脉,并非凡品。”冷福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骄傲,“在上古妖族的谱系中,位列第八阶,名曰‘幻羽’。”
“幻羽?”冷青璃轻声重复,指尖不由自主地抚上图画中那华丽的羽翼。
“不错。”冷福点头,指着图画旁的注解文字,“‘幻羽’之阶的鸾鸟,其妖力最擅长的,便是制造幻境,拨动人心。您在鹰嘴崖所布下的幻象大军,正是‘幻羽’血脉觉醒的最初表征。”
议事厅内,几名随行去过鹰嘴崖的军官,脸上露出了恍然的神情。
“不仅如此,”冷福继续解释,“‘幻羽’还能细微地操控妖力波动,构筑无形壁垒。您在南门布下的阵法,便是此能力的体现。可……“
他话锋一转,脸上浮现出担忧。
”‘幻羽’之力虽强,却并非主杀伐,因此才会被‘贪狼’那种专攻魂魄的野蛮妖力克制。”
冷青璃的心沉了下去,原来那阵法被破,并非偶然。
她看着宗谱,心中那股身为“异类”的惶恐,正在被一种全新的认知所取代。
她的能力,不再是无法解释的怪异,而是有根可循的传承。
“福伯,”冷青璃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这宗谱上,可有记载……如何对抗那淬魂狼牙箭?”
冷福的脸上掠过一抹沉痛,他摇了摇头,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重新燃起光芒。
“对抗之法,老奴不知。但宗谱记载了‘幻羽’鸾鸟最重要的一项能力。”
他将那一页轻轻翻过。
新的一页上,只画着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火焰的中心,隐约可见一只雏鸟的轮廓。
“浴火转生。”
冷福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小姐,我们这一脉的先祖,拥有在绝境中涅盘重生的能力。哪怕身死,只要魂魄未散,便可在机缘巧合之下,浴火转生,开启新的一世。这也是为何,我冷家血脉历经千年,屡遭劫难,却能传承至今的原因!”
浴火转生!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冷青璃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第一世,她为救少年校尉,死于诛妖砂下。
第二世,她背负妖女之名,在刑场上被万箭穿心。
三世轮回,三世不得善终。
她一直以为这是无法挣脱的诅咒,是宿命的惩罚。可现在,冷福告诉她,这或许……是她血脉中与生俱来的天赋!
死亡,不是终结。
是另一场转生的开始。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从她的心底深处涌了上来。那不是对生存的苟且,而是对自身血脉的骄傲与认同。她不是任人宰割的囚鸟,她是拥有转生之能的“幻羽”鸾鸟!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夜祁,终于开口了。
“这股力量,既然如此强大,又为何会被贪狼一族所害?”他的声音依旧冷硬,却多了一分探究。
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被拉回。
冷福抬起头,看了主位上的夜祁一眼,然后视线落在了他腰间那块若隐若现的镇魂玉上。
“因为背叛。”冷福的声音沉了下来,他翻到宗谱更靠前的一页,上面画着两道交错的图腾,一个是鸾鸟,而另一个,则是一块古玉的形状。
“宗谱记载,千年前,我鸾鸟一族的先祖,与上古另一支强大的妖族‘玉灵’,曾结下血盟,亲如兄弟。而昙魂双生玉,正是玉灵一族的信物,其初代持有者,是我鸾鸟先祖的至交好友。”
他这话一出,夜祁握着扶手的手,猛然收紧。
冷青璃也愣住了。
她终于明白,为何自己会对那两块玉产生如此强烈的共鸣。
那不仅仅是妖力与法器的对冲,更是血脉深处,对故人遗物的感应!
“后来……玉灵一族神秘消失,昙魂双生玉也不知所踪。再后来,便是贪狼一族联合人类修士设下埋伏……”冷福的声音充满了悲凉,“我族先祖寡不敌众,最终陨落。”
千年的秘辛,在小小的议事厅内被揭开。
夜家的镇妖诅咒,冷家的半妖血脉,贪狼族的背信弃义,三者之间,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
夜祁感觉自己的认知正在被彻底颠覆。
他一直以为的家族使命——镇压妖邪,现在看来,不过是一场延续了千年的巨大误会,甚至是一场阴谋。
他的家族,或许从一开始,就站错了队。
冷青璃的心绪同样翻涌不休。
她与夜祁之间的纠葛,不再仅仅是施救者与被救者,囚禁者与被囚者。
他们的渊源,竟能追溯到千年前的血脉盟约。
这宿命,何其荒唐,又何其……讽刺。
就在议事厅内所有人都沉浸在这巨大的信息量中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惊惶的尖叫和混乱的脚步声。
“砰”的一声,议事厅的门被一个亲兵从外面撞开,他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完整。
“督……督军!不好了!”
赵参谋眉头一皱,厉声喝道:“慌什么!说清楚!”
那亲兵扑倒在地,指着南门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
“南门……南门警戒处!被狼牙箭射死那个闯入者……他的尸体……他的尸体,自己站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