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青璃倚在床边，议事厅方向的喧嚣已经平息，但那种不祥的预感却在她心头越盘越重。
碧梧端来一杯热茶,“小姐，府里好像要出事了。”
刚才她出去的时候，听到两个亲兵压着嗓子在议论。
“她们说，有个日本来的神医，给督军送了能治百病的灵药。”
碧梧的声音又轻又快，“还说……督军好像是中了邪，得了怪病，洋人大夫都瞧不出来。”
日本神医？灵药？怪病？
这几个词串在一起，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冷青璃心中那扇紧锁的猜测之门。
议事厅里那声痛苦的闷哼，弗兰克医生束手无策的诊断，还有这府里若有若无的妖气……
一个来历不明的日本人，偏偏在这个时候，带着专治“怪病”的药找上门来。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这根本不是送药，这是索命！
“不行。”冷青璃丢下这两个字，转身就往外走。
“小姐！”碧梧吓了一跳，连忙跟上，
“您要去哪儿？外面全是督军的亲兵！”
“去书房。”冷青璃的脚步没有半分停顿。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夜祁吞下那颗不知名的东西。
那个男人虽然霸道又危险，但他毕竟说过要护着她。
更重要的是，他的命，现在和整个天津卫，和她自己的命运，都绑在了一起。
他要是死了，邻省的军队会立刻踏平这里，而她这个所谓的“妖女”，只会是第一个被拖出去祭旗的。
她必须去。
这一次，不是为了偷闯书房，而是为了救人，也是为了自救。
主楼的书房里，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夜祁靠坐在宽大的皮椅里，脸色依旧苍白，但坐姿却仍然笔直。
他面前的红木桌案上，那个黑漆小盒正静静地躺着。
夜骁站在一旁，表情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挣扎。
“督军，那个日本人……他说中了血脉诅咒的人，会一次比一次痛苦，下一次发作，可能就会神智尽失。”
夜骁的声音很低，每一个字都透着艰难。
“他说这‘还神丹’能压制诅咒。”
夜祁没有作声，他只是看着那个盒子。
那股灼烧心脏的痛楚虽然退去，但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灼热却挥之不去。
他能感觉到，身体里有个东西被唤醒了。
那个日本人说得对，这只是开始。
而三天后，他还要领兵出征。
他不能在这种时候倒下。
他伸出手，打开了那个黑漆小盒。
三颗龙眼大小的黑色药丸，表面光滑，在灯光下反射着幽暗的光。
一股混合着草药与檀香的甜腻气味，无声地扩散开。
夜祁捻起一颗，放在指间。
就在他准备将药丸送入口中的那一刻——
“砰！”
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狠狠撞开。
“不能吃！”
一道清亮又急切的女声，划破了满室的沉寂。
守在门口的两名亲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愣住了，一时间竟忘了阻拦。
冷青璃冲了进来，因为跑得太急，胸口剧烈起伏，一张小脸毫无血色。
她的视线死死锁住夜祁手中的那颗黑色药丸。
“你来做什么？”
夜骁最先反应过来，一个箭步挡在她面前，厉声呵斥，“出去！”
“那不是药！”
冷青璃绕开他，直直地冲向桌案，“那是毒！是能要你命的毒咒！”
她的声音因为急切而带着一丝颤抖，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书房里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住了。
夜祁拿着药丸的手，停在半空。
他看着这个突然闯入的女人，那双总是带着怯懦与不安的眼睛，此刻正燃着一簇执拗的、不顾一切的火焰。
“一派胡言！”
夜骁怒不可遏，伸手就要去抓她的胳膊，“来人，把她拖出去！”
“我没有胡说！”
冷青璃猛地一甩手，避开了夜骁。
她知道，光靠嘴说是没用的。
她必须拿出证据。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将全身的力量都汇聚到双眼。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那双清澈的杏眼里，瞳孔已经缩成一道冰冷的、非人的竖线。
整个世界在她眼中瞬间变了模样。
物体的轮廓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各种能量流动的光晕。
夜祁的身上，覆盖着一层淡金色的、属于强者的气运，但在他心口的位置，却盘踞着一个暗红色的、正在休眠的诅咒图腾。
而他指尖那颗所谓的“还神丹”，在她的视野里，根本不是什么药丸。
那是一个由无数怨毒念头编织成的黑色能量旋涡。
旋涡的中心，包裹着一小撮极度凝练的，带着腐朽气息的粉末。
那粉末……
冷青璃的心脏狠狠一抽。
是“诛妖砂”！
虽然形态不同，但那股让她灵魂都战栗的气息，和古籍上记载的，和她第一世记忆深处感受到的，一模一样！
这根本不是什么压制诅咒的药，这是一个引子！
一旦服下，药丸外层的黑色毒咒会瞬间引爆夜祁体内的血脉诅咒，而中心的诛妖砂，则会趁他心神大乱、力量失控的瞬间，侵入他的心脉，彻底摧毁他的神智与生机！
好恶毒的计策！
“这药丸里，包裹着能瞬间引爆你体内诅咒的毒咒。”
冷青璃的声音恢复了镇定，却带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笃定。
她指着那颗药丸，对夜祁说。
“它会让你在片刻的舒缓假象后，承受比刚才猛烈十倍的痛苦，然后，里面的东西会彻底毁了你。”
夜骁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觉得荒谬至极。
“妖言惑众！”
他拔出了腰间的配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冷青璃的眉心。
“督军，属下这就处理了她！”
冷青璃没有看那把枪。
她只是看着夜祁，看着那个手握她生杀大权的男人。
夜祁没有动，他的表情深沉得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只是在观察她，观察她那双已经异于常人的眼睛。
“你怎么证明？”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证明？
冷青璃看向桌案上的一盆文竹。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隔空指向那颗黑色的药丸，然后，她催动了自己体内那股微弱却精纯的鸾鸟妖力。
一丝淡青色的光芒，从她指尖溢出，无声无息地探入药丸。
她没有去触碰中心的诛妖砂，只是轻轻搅动了一下外层的黑色毒咒。
下一秒，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那颗原本光滑的黑色药丸表面，突然冒出了一缕极淡的、肉眼可见的黑烟。
黑烟没有消散，反而像有生命一般，扭曲着飘向了离它最近的，那盆生机盎然的文竹。
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黑烟触碰到翠绿的竹叶。
只是一瞬间，那片叶子迅速枯黄、卷曲，然后变黑，最后化作一小撮灰烬，簌簌落下。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秒。
那盆原本青翠欲滴的文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了下去。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夜骁握着枪的手，僵在半空。
他看着那盆枯死的文竹，又看看冷青璃，再看看夜祁手中那颗药丸，脑子里一片空白。
夜祁垂下眼帘，看着自己指尖那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药丸。
然后，他五指猛然收拢。
“咔嚓”一声轻响。
坚硬的药丸，在他手中被碾成了粉末。
他松开手，黑色的粉末从他指缝间落下，飘散在空气里。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冷青璃。
她眼中的竖瞳已经褪去，恢复了原样，但那份惊心动魄的异样感，却已经深深刻在了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这个女人，不是祸水。
她……能看见他们看不见的东西。
夜祁站起身，他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冷青璃完全笼罩。
他没有说话，只是绕过桌案，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冷青璃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后退，却发现自己的腿有些发软。
夜祁在她面前站定。
他抬起手，不是枪，也不是巴掌，而是用他那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擦过她因为紧张而布满冷汗的额头。
动作称不上温柔，却带着一种安抚。
然后，他转过身，对着已经完全石化的夜骁，下达了命令。
“传令下去。”
他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再无半分之前的虚弱。
“把那个叫小岛健的日本人，给我就地格杀，尸体挂在城门口。”
“还有。”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回冷青璃身上。
“从今天起，把房间门口的守卫撤了。冷小姐，可以出入督府任何地方。”
说完，他对着依旧处在震惊中的冷青璃，微微偏过头。
“你，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