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重归昏暗。
方才那盛大璀璨的光华,仿佛只是一场幻觉。
冷青璃靠在夜祁的臂弯里,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四肢百骸都泛着脱力后的酸软。
她刚才看到了什么?
是幻觉吗?
那只由光线构成的华美鸾鸟,那庞大又熟悉的力量……
夜祁扶着她的手臂,没有松开。
他的胸膛坚硬滚烫,透过薄薄的衣料,将热度传递过来,也让她清晰地感受到他有些失序的心跳。
他低头,视线落在她还搭在石台上的那只手上。
那枚昙魂玉,已经完全变了样。
就在冷青璃的视线也触及那个“卍”字符的瞬间,她的大脑嗡地一声,仿佛被重锤猛击。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撕裂。
石壁上的青苔,夜祁轮廓分明的下颌,那枚旋转的金色字符……所有的一切都在飞速后退,化为一片混沌的漩涡。
下一刻,震耳欲聋的喧嚣灌入她的耳中。
车马粼粼,人声鼎沸,夹杂着小贩的叫卖与孩童的嬉闹。
空气中弥漫着脂粉的香气、食物的香气,还有盛世独有的,那种繁华到极致的喧嚣气息。
她猛地睁开眼。
自己正站在一条宽阔的青石长街上。
身旁是雕梁画栋的飞檐楼阁,远处是巍峨的宫城轮廓。
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素色旗袍,不知何时变成了一袭飘逸的、不染尘埃的白衣。
她抬起手,看到的不是那双在督府里小心翼翼、时刻警惕的手,而是一双纤长白皙、指尖常年沾染着草药清香的手。
“青璃神医,您今日又出诊啊?”
路边一个卖炊饼的大婶,热情地和她打着招呼。
青璃神医……
这个称呼,陌生又熟悉,仿佛刻在她的灵魂深处。
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和的浅笑。
她是青璃,长安城里小有名气的妖医。
以医术救人,也暗中以妖力续命。
画面再次跳转。
城郊的药庐内,一个身穿校尉铠甲的少年,正半躺在榻上,有些笨拙地给自己换药。
他眉宇英挺,鼻梁高直,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只是此刻,那张脸上满是懊恼。
“哎呀!”
他扯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她走了过去,从他手里自然地接过伤药和布条。
“说了让你别乱动。”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的嗔怪。
少年看到她,眼睛瞬间就亮了,方才的懊恼一扫而空,只剩下咧着嘴的傻笑。
“青璃,你回来了。”
他的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她脸上,滚烫而直接。
那张脸……
分明就和夜祁生得一模一样!
可他没有夜祁的沉郁和冷硬,他像一团火,一轮烈日,充满了勃发的生机与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他捉住她正在替他包扎的手,将它包裹在自己宽大温热的手掌里。
“青璃,等我打完这一仗,平定了战乱,我就回来娶你为妻!”
他的声音那么清晰,那么郑重,每一个字都砸在她的心上。
“你等我。”
她看着他那双盛满了星辰和她倒影的眼睛,心跳得厉害,脸颊也控制不住地发烫。
她轻轻“嗯”了一声。
然而,画面再一次撕裂!
这一次,不再是长安的繁华,也不是药庐的静谧。
是冲天的烽火,是震天的喊杀声,是无边无际的血色战场!
她看到他了。
他浑身是血,铠甲破碎,被无数敌军团团围困在一处山坡上。
他手中的长枪早已折断,只剩下一柄佩剑还在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噗嗤——”
一把长剑,从他身后,狠狠刺穿了他的胸膛。
那剑刃上,闪烁着一层诡异的、不祥的淡紫色光芒!
诛妖砂!
专门用来克制、诛杀妖物的剧毒!
她的瞳孔骤然缩紧,心脏仿佛被那柄淬了毒的剑同时刺穿。
心口处,一道尖锐到极致的剧痛轰然炸开,疼得她几乎要蜷缩起来。
她看到他缓缓地、艰难地转过头,望向长安城的方向。
他的嘴唇翕动着,没有发出声音,但她却清晰地读懂了那两个字。
青璃……
他的身体,重重地倒了下去。
“不——!”
一声凄厉的尖叫,冲破了喉咙。
那不是旁观者的惊呼,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撕心裂肺的哀嚎。
“呼……呼……”
冷青璃猛地从那片血色中挣脱出来,发现自己依旧在夜祁的怀里,依旧在那座阴暗潮湿的密室之中。
可她浑身都在发抖,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一行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划过苍白的脸颊,滴落在夜祁的手背上。
那灼热的温度,让夜祁的手臂猛地一颤。
他低头,看到的是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她的脸上写满了破碎的、绝望的悲恸,那种痛彻心扉的哀伤,根本不似作伪,仿佛她真的亲历了一场生离死别。
“你……”
夜祁刚开口,想要问她到底看到了什么。
冷青璃却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前襟。
她的力气不大,指尖却因用力而泛白。
她抬起那双被泪水浸泡得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声音沙哑,带着哭腔,一字一句地问。
“为什么……要去?”
“为什么……不回来?”
夜祁的身体僵住了。
他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可她的质问,却带着一种跨越了时空的悲愤与怨怼,狠狠地撞进了他的心里。
他没有回答,视线却落回了石台上那枚依旧散发着幽光的昙魂玉上。
那道裂缝中心的金色“卍”字符,在幽暗中,正散发着一种既神圣又诡异的光芒。